端阳节的风波,如同夏日骤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柳姨娘被禁足芳菲院,李嬷嬷被发卖,春杏被撵去庄子,其党羽或被清算,或树倒猢狲散,永宁侯府内宅的权力格局,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表面上看,程夫人重掌大权,颐福堂的威严更胜往昔,而锦瑟院那位因祸得福的陆夫人,似乎依旧安静地偏居一隅,并未因这场胜利而有何不同。
然而,水面下的暗流,却悄然改变了方向。柳姨娘多年经营,势力盘根错节,骤然倒塌后,留下了不少权力真空和惶惶不可终日的身影。这其中,既有曾助纣为虐、此刻生怕被秋后算账的,也有一直备受打压、如今看到一丝希望的。
陆云晚深知,经此一役,她虽暂时安全,却也彻底暴露于人前。程夫人的忌惮,秦啸的探究,以及其他潜在的敌意,都让她意识到,仅靠个人的谨慎和空间的庇护,已不足以应对未来的风浪。她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在这深宅大院中,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哪怕是最微小的信息网络。
她没有急于行动,而是更加沉静地观察着。连日来,她让秋月借着去大厨房领取份例、或是在府中僻静处散步采摘草药的机会,留意府中下人的动向和议论。秋月虽不解其深意,但执行得一丝不苟。
这日黄昏,秋月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一丝愤愤不平,又夹杂着几分同情。“小姐,您不知道,奴婢刚才路过西南角那个堆放杂物的院子附近,看到看管后角门的张婆子,正对着一个老嬷嬷骂骂咧咧呢!说她是‘丧门星’,‘老废物’,还把她推搡了一把,差点摔倒。”
陆云晚正在整理晾晒的草药,闻言动作未停,随口问道:“是哪位老嬷嬷?”府中仆役众多,她并非个个认识。
秋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就是那个大家都叫她‘哑婆’的!听说她原本是在先太夫人院里当过差的,后来不知怎的哑了,又无儿无女,就被打发去看守最偏僻的那个废园子,平时也就负责打扫下附近几条没什么人走的雨路。那张婆子仗着是柳姨娘……哦,现在是过去式了,仗着以前有点关系,没少欺负她。如今柳姨娘倒了,张婆子心里不痛快,估计是拿哑婆撒气呢!”
哑婆?陆云晚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是个总是佝偻着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默默打扫的身影,偶尔在去废园采集草药时远远见过几次,从未有过交流。一个失势、失语、无依无靠的老仆,处于府中最底层,备受欺凌……这样的一个人,往往也是被忽视,却可能知晓许多不为人知往事和阴私的活字典。
陆云晚心中微微一动。她放下手中的草药,对秋月吩咐道:“你去小厨房,把咱们早上吃剩的那几个还温热的包子,还有那罐我前几日腌的、没动过的爽口酱菜,用干净的布包好。再从我妆匣里取一小块碎银子。”
秋月愣了一下:“小姐,您这是……”
“天快黑了,路上小心些,悄悄给哑婆送去。”陆云晚语气平静,“别说是我给的,就说是……你看她可怜,自己省下的。看着她吃下去,若她有什么伤病,回来告诉我。”
秋月虽然疑惑,但对小姐的话从不怀疑,立刻照办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秋月回来了,眼圈有些发红。“小姐,哑婆她……她住的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就是废园角落里那个漏风的破柴房!里面又潮又暗,只有一张破板床,薄被子都发硬了!奴婢去的时候,她正就着冷水啃一个又冷又硬的窝窝头呢……奴婢把东西给她,她起初不敢要,一直摆手,后来奴婢硬塞给她,说是奴婢自己的心意,她……她看着那热包子和酱菜,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对着奴婢直鞠躬……”
秋月说着,声音哽咽起来:“奴婢看她手腕上还有淤青,估计是白天被张婆子推搡的。她不会说话,就那么比划着,咿咿呀呀的,看着真叫人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