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桂香引(1 / 2)

简介

那年大雪封山,我救了个浑身是血的俊美男人。

他醒来后哑着嗓子说:「姑娘大恩,在下无以为报。」

我替他煎药疗伤时,总闻见窗外有奇异的桂花香。

可腊月里哪来的桂花呢?

直到那夜,我看见他对着月下空庭叩拜:「多谢娘娘赐命。」

庭院里那株枯死百年的桂树,突然开出了血似的花。

正文

我是在一个雪埋了半截山头的傍晚捡到他的。

那时候,天阴沉得像是灶房里用了三年的旧抹布,风刮在脸上,带着冰碴子的锋利。我背着刚捡来的、不大够烧一晚上的柴禾,深一脚浅一脚往我那破屋子赶,心里只盘算着灶膛里那点即将熄灭的余温。就在离我那篱笆小院不远的老林子边上,一团几乎要被雪彻底覆盖的暗影绊了我一下。

我骂了句娘,这鬼天气,连枯树根都出来作怪。可当我皱着眉,用脚拨开那层浮雪时,露出来的,竟是一角被血浸透、又被冻硬了的靛蓝色衣料。

是个死人?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山里头,冻毙饿殍不算稀罕,可这终究是晦气。

我蹲下身,徒手扒开更多的雪。一张脸露了出来,沾着凝固的血污和冰凌,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可那眉眼,即便在生死边缘,也精致得不像凡俗中人。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但确实还有。

再看那身下的雪,洇开的暗红面积大得吓人。

“算你命大。”我嘀咕了一句,也不知他听不听得见。丢他在这儿,今夜过去,必定是硬邦邦一条。我这人心不算软,可见死不救,往后睡觉怕是难安稳。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连拖带拽,我才把他弄回我那四处漏风的小屋。把他安置在我那张唯一的、铺着干草的破板床上时,我累得几乎直不起腰。点亮那盏如豆的油灯,我才看清他身上的伤有多吓人。胸前一道口子皮肉外翻,深的能见骨,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身上还有不少细碎的伤,浑身冰凉,只有额头滚烫。

我叹口气,翻出我珍藏的那点子劣酒,咬着牙给他清洗伤口。酒触到皮肉时,他即使在昏迷中也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我没有金疮药,只能撕了件旧衣裳,用开水烫过,给他紧紧包扎起来,能不能活,看他的造化。

忙完这些,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听得见北风鬼哭狼嚎。我添了根柴,把火拨旺些,蜷在灶膛边的草堆上,看着他被火光映得明暗不定的侧脸。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后半夜,他发起了高热,开始说明话,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只偶尔能捕捉到几个字眼,“……走……快走……”“……不能回……”,夹杂着难以辨识的人名。我守着他,用冷水浸湿的布巾敷他的额头,反反复复。

直到天快亮时,他的高热才退下去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我累得眼皮打架,靠着土墙迷糊过去。

等我醒来,是被一道视线惊醒的。

他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深处却有种我看不透的东西。见我睁眼,他动了动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哑得厉害:

“姑娘……大恩,在下……无以为报。”

我摆摆手,起身给他倒了碗温水:“碰巧罢了。你感觉怎么样?”

他借着我的手喝了几口,摇了摇头,没再多说身世,只道:“在下……姓桂。”

桂?这姓氏倒是不常见。

接下来的日子,他便在我这小屋里住了下来养伤。我依旧每日出去捡柴,搜寻些冻僵的野果或者设法弄点少得可怜的吃食。他伤得重,起初动弹不得,大多时间都沉默地躺着,望着茅草铺的屋顶,不知在想什么。我们之间话不多,我问他来历,他只含糊说是遭了仇家,其余不愿多提。我也懒得追问,这世道,谁没点不愿提起的事。

奇怪的是,自从他来了之后,我这小院周围,总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清甜,冷冽,在这呵气成冰的腊月里,显得格外诡异。

起初我以为是错觉,或是隔壁山洼里哪家媳妇在捣鼓什么稀罕香胰子。可那香味越来越浓,尤其是在我给他煎药的时候,总是丝丝缕缕地从破旧的窗棂缝隙里钻进来,无孔不入。

腊月里,哪来的桂花?

我疑心是自己鼻子出了毛病,还特意跑到院子里,顶着寒风使劲嗅。院角那株老树,光秃秃的枝桠指着灰蒙蒙的天空,是几十年前就枯死了的,我爷爷那辈就没人见过它长叶子。可那香味,分明就是从它那边飘过来的。

我回头屋里,看着床上那个闭目养神的桂姓男子,他面容平静,仿佛对这异香毫无所觉。

心里的疑团,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的伤好得异乎寻常地快。那么深的伤口,不过十来日,竟已开始收口长新肉,颜色也淡了下去。我给他换药时,指尖偶尔触碰到他的皮肤,不像初救他时那般冰冷,反而透着一种温润的暖意。

他偶尔会下床走动,但从不出院门。大多时候,他只是站在窗前,看着院外那株枯死的桂树,一看就是很久。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棵死树,倒像是在凝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敬畏,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有一天夜里,我睡得不安稳,被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弄醒。睁开眼,借着从破窗漏进来的冰冷月光,我看见他并没有睡在床上。我心下一动,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凑到门缝边朝外看。

院子里的雪光映得四下里一片惨白。

他穿着那件我给他补好的靛蓝色袍子,身影在月下显得有几分单薄,却又挺得笔直。他正对着院角那株枯死的桂树,恭恭敬敬地跪在雪地里,然后,深深地叩拜下去。

夜风刮过,带来他压抑着、却依旧清晰的话语声,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虔诚的颤抖:

“多谢娘娘……赐命。”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娘娘?什么娘娘?这荒山野岭,除了我这么一个孤女,哪来的什么娘娘?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一股极其浓烈、近乎霸道的桂花香气,猛地席卷了整个小院,那香气甜得发腻,甚至带着一股……腥气。

而我眼睁睁地看着,院角那株枯死了不知多少年、枝干如同焦炭般的桂树,在惨白的月光下,那光秃秃的、扭曲的枝头,凭空地、一点点地,钻出了无数细小的、殷红如血的花苞!

那些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舒展,然后,悄然绽放。

没有叶子,只有花。一树繁密到令人心悸的血色桂花,在死寂的冬夜里,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诡异地盛开着。

月光照在那红色的花瓣上,流淌着一种暗沉的光泽,真的,像刚刚凝固的血。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双腿发软,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我再回头看向屋内,床铺上空空如也。

他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床上,仿佛从未离开过。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像是沉浸在美好的梦境里。

只有那无孔不入的、血腥的桂花香,证明着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并非我的幻觉。

第二天,一切如常。

雪停了,太阳出来,明晃晃地照着雪地,有些刺眼。他起身,气色看起来更好了些,甚至能帮我稍稍收拾一下屋子。绝口不提昨夜之事,神色平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