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警官的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眼神变得非常古怪,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根据我们的记录,你描述的这个体貌特征的男人,名叫李建平。三天前,他卧轨自杀了。尸体是在沪宁线西段,距离市区二十公里的铁轨旁发现的。当时他身上,就穿着一件你说的那种黑灰色西服。”
……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
派出所里嘈杂的声音——电话铃声、交谈声、脚步声——瞬间离我远去,像是被隔音玻璃罩住了一样,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赵警官那句话,像一把重锤,反复敲击着我的耳膜。
“……三天前……卧轨自杀……”
三天前?死了?那我今天在车上看到的是谁?那个打着鼾,让我顺利得手的男人,是个死人?我偷了一个死人的东西?
不,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重名?巧合?
我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衬衫,黏腻冰冷。我看着赵警官那张公事公办的脸,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几乎将我冻僵。
“你……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明明今天还看到他,他就在车上,在睡觉!我还……”我还偷了他的钱包。后面这句卡在喉咙里,没敢说出来。
赵警官没有回答,只是操作电脑,调出了一份档案,然后将屏幕转向我。那是一份简短的警情记录和几张现场照片的扫描件。照片不算清晰,但足以辨认。铁轨旁,俯卧着一具男性尸体,穿着那件我印象深刻的黑灰色西服,身形瘦削。虽然脸部有损伤和马赛克处理,但那侧脸的轮廓,那乱糟糟的头发……我认得出来!就是他!那个在车上“睡觉”的男人!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白天车厢里那“祥和”的一幕,此刻回想起来,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一个三天前就已经血肉模糊躺在铁轨上的人,怎么可能衣衫整齐地坐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上打盹?还让我……偷了东西?
“尸体已经由家属确认并领走了。”赵警官的声音把我从冰冷的恐惧中拉回来一点,“所以,林先生,你确定你今天在车上看到的是他?”
“我……我……”我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确定?我怎么能确定?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坐车?可那张脸,那件衣服,那个钱包……还有此刻正被我紧紧攥在手里,几乎要捏碎的那张诊断书!这一切难道都是我的幻觉?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或者记错了时间、车次?”赵警官提示道,但他的眼神分明告诉我,他更倾向于认为我在胡说八道,或者精神有问题。
“没有!绝对没有!”我激动起来,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就是他!他还给了我这张东西!”我把那张皱巴巴的诊断书拍在桌子上,“这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肺癌晚期!可医院说是假的!警察同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引来了其他警察的侧目。赵警官皱了皱眉,示意我冷静。“林先生,你先别激动。这件事……很蹊跷。你说诊断书是假的,而死者李建平确实已经死亡三天。如果你坚持今天见到了他,那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不过……”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张诊断书上,“你刚才说,这张纸,是死者‘给’你的?”
我一下子噎住了。我总不能坦白说是我偷钱包偷来的吧?那不成自投罗网了?我支吾着改口:“是……是他掉出来的,我捡到的。”
赵警官显然不信,但也没深究,只是拿起那张诊断书,仔细看了看。“沪宁市第一人民医院……格式模仿得很像。但既然是假的,追查来源需要时间。至于你说在车上看到死者……”他沉吟了一下,“我们需要调取列车的监控录像来核实。”
对,监控!车厢里都有监控!只要调出监控,就能证明我没有说谎,证明那个男人的确存在过!
“好!调监控!一定要调监控!”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催促。
赵警官安排了人去联系铁路警方,调取Gxxx次列车指定车厢和时间的监控记录。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我坐在派出所冰冷的塑料椅子上,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恐怖的画面:那个男人在铁轨上支离破碎的身体……他在车厢里安睡的侧脸……两张画面交替重叠,让我阵阵发晕。
如果监控证明我没有看错,那意味着什么?见鬼了?还是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如果监控证明我看错了,或者根本没有那个人……那是不是说明我精神真的出了问题?那张诡异的诊断书,是不是某种预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负责联系调监控的警察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他对赵警官摇了摇头:“老赵,那边回复了。”
“怎么样?”赵警官问,我也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说,我们要调取的那个时间段,那节车厢的监控……刚好出了故障,没有记录下任何画面。”
轰隆!
我感觉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故障?没有记录?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证明我没有疯、没有见鬼的证据,就这么……没了?
一股深彻骨髓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瞬间将我淹没。我站在那里,手脚冰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警官看了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林先生,你看……没有监控,我们很难仅凭你的一面之词就立案调查一件……已经结案的自杀事件。而且涉及……那种情况。”他显然也觉得“鬼魂”之说太过荒诞。“这张诊断书,我们先留下,看看能不能查到伪造的来源。至于你……我建议你先回去休息一下,也许只是太累了,产生了错觉。如果想起什么新的线索,随时联系我们。”
他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清楚:他们无能为力,而且大概率认为我精神不太正常。
我被客气地“请”出了派出所。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我却感觉如同置身冰窖。周围的一切,行人、车辆、高楼大厦,都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那个“李建平”到底是谁?他为什么死了还要用这种方式找我?那张假的肺癌诊断书,是警告?是预言?还是别的什么?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鬼使神差地,又拿出了那个偷来的皮夹——诊断书被警察留下了,皮夹还在我身上。我之前只顾着看诊断书,没有仔细检查这个皮夹本身。
我摩挲着皮夹粗糙的皮质,把它里里外外又翻了一遍。很普通的男式钱包,有几个放卡的夹层,都是空的。但在最里面,一个非常隐蔽的、需要撕开才能看到的夹层里,我的指尖触到了一小块硬硬的东西。
不是卡,也不是纸。我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把它抠了出来。
那是一把钥匙。很小,很旧,黄铜质地,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串模糊的数字刻在根部:217。
像是什么储物柜,或者老旧信箱的钥匙。
这把钥匙,是那个死去的男人留下的吗?是故意留给我的?它和那张诊断书,又有什么联系?
我看着掌心这枚小小的、冰冷的钥匙,它仿佛是这个光怪陆离的谜团中,唯一一个可触摸的的线索。
李建平……他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我必须找到这把钥匙对应的锁。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