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走阴劫(1 / 2)

简介

>我买通阴差,只为去地府见亡妻一面。

>阴差警告:“还魂香燃尽前必须回来,否则永世为鬼。”

>黄泉路上,我撞见妻子正在押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我十年前淹死的弟弟。

>她流着血泪低语:“快走,别被他们发现你阳寿未尽!”

>还魂香熄灭刹那,判官冷笑:“私放生魂,罪当魂飞魄散。”

>我夺过刑刀刺向自己:“用我的命换她的!”

>血溅孽镜台,映出妻子前世为我而死的真相。

>再睁眼,我成了新阴差,腰间挂着半截烧焦的还魂香。

>每日路过忘川,总有红衣小女孩递我一朵彼岸花。

>她掌心胎记,和妻子一模一样。

正文

手腕猛地一凉,一股子铁锈混着冻透骨髓的阴气瞬间扎进皮肉里。我低头,一条乌沉沉、冷得冒寒气的铁链子,像条毒蛇,死死缠住了我的腕子。链子那头,隐在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似的黑雾里,只传出个声音,干涩得如同枯枝在砂石上刮擦:“时辰到了。香火钱,带够了吧?”

我喉咙发紧,舌头也僵了,只拼命点了点头,另一只没被锁住的手,抖得不像话,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小包。那里面,是我典当了祖屋、押上了所有田契才换来的东西——几块成色极差的金疙瘩,还有一叠粗糙、边缘毛糙的黄纸,上面用朱砂潦草地画着谁都认不得的符咒。这就是阳间能通到阴曹地府的门票,贵得足以榨干一个人几辈子的指望。

铁链那头猛地一拽!那股力道大得邪门,根本不容我反抗,像是要把我的魂儿直接从骨头缝里生生扯出来。眼前骤然一黑,身子骤然失重,仿佛跌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寒冰古井。下坠……永无止境的下坠……冷,一种钻透魂魄、连骨髓都要冻裂的冷,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黑暗和寒冷彻底撕碎、吞没的刹那,脚底猛地一顿!虚虚地踩到了什么。

眼前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撕开了一道参差不齐的口子。口子后面,露出些光景来。一条路,昏黄惨淡,像得了痨病的人吐出的浊气,蜿蜒着伸向望不见头的混沌深处。路两边,影影绰绰,开满了花。血红血红,铺天盖地,浓烈得刺眼,偏偏又死寂无声。这便是传说中的黄泉路?那些血色的,就是彼岸花?它们安静得可怕,浓烈的色彩底下,透着一股子渗进骨缝里的死气沉沉。

“拿着!”那个刮擦砂石般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耐烦。一只枯瘦、指甲乌青的手从黑雾里探出来,指尖夹着一小截东西,颜色暗沉沉的,顶端一点猩红的小火星,正微弱地、一明一灭地挣扎着,散发出一种极其古怪的气味——像是陈年的寺庙香灰,又混着浓烈的血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这便是我的命门——那柱还魂香!

“看仔细了!”黑雾里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就这点亮!它一灭,你就是个孤魂野鬼,再也回不去你那暖炕热灶的阳间!到时候,阎罗殿前,油锅里炸,刀山上滚,可别怨我没把丑话说在前头!”

那点猩红的小火星,在昏黄的光线下,微弱得像随时会被一口吹熄。每一次明灭的闪烁,都像针尖狠狠扎在我的心上。时间!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芸娘!我妻芸娘!枉死城在哪儿?”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死寂的黄泉路上撞出空洞的回响,又被那无边无际的血色花海无声地吞没。

黑雾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含糊的指引。铁链猛地又是一扯,方向明确地指向了那条昏黄惨淡道路的右侧。一股更浓重的阴风打着旋儿从那边吹来,带着腐朽的泥腥和绝望的呜咽。我踉跄着被拖过去,眼睛死死盯着那柱香,香灰簌簌地往下掉,那点火星似乎又黯淡了一分。

路开始变窄,两侧的血色彼岸花也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扭曲虬结、枝干如同鬼爪的枯树。空气里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嘈杂,像无数冤魂挤在一起发出的悲鸣。远处,隐约可见一片巨大、狰狞的黑色轮廓,如同匍匐在昏暗天际的巨兽,城墙高耸,透着森然铁气。枉死城!那便是芸娘所在之处!

心头一阵滚烫,我几乎要挣脱铁链狂奔过去。就在这时,前方岔路口,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灰雾,如同破败的棉絮般翻滚涌动。灰雾边缘,几个模糊的身影正缓缓移动过来。

是阴差押解亡魂的队伍。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缩了缩脖子,想把脸藏进那团引路阴差的黑雾里。这是本能,阳寿未尽擅闯地府,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铁链的冰冷似乎又加重了几分,勒得腕骨生疼。

队伍近了。最前面,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鬼差,穿着破烂的皂色差服,手里拎着一条和我腕上一般无二的乌沉铁链。链子后面,拖着一个身形单薄、脚步虚浮的年轻男子背影。那背影……那单薄的肩膀,那走路时微微含胸的姿态……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成了冰碴子!不可能!绝不可能!可那背影……那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

我的目光死死黏在那年轻男子身上,像被磁石吸住,完全无法挪开。他低着头,脚步拖沓,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就在他即将与我擦身而过,被那高大鬼差拖进另一条岔路浓雾的瞬间,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了侧头。

一张青白、肿胀、被水浸泡得几乎变了形的脸,毫无征兆地撞入我的视线!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全身的骨头缝里都咝咝地冒着寒气!那张脸!那张脸虽然被水泡得浮肿惨白,眉眼扭曲变形,但我至死也不会认错!那是阿水!是我那个十年前在村口老槐树下深潭里淹死的亲弟弟——陈水生!

“阿水?”一声惊骇到极点的嘶喊完全不受控制地冲破了我的喉咙,声音都变了调。怎么会是他?!他死了十年了!十年!他的魂魄怎么会在这时才被押解?而且,还是被押往与枉死城截然不同的方向?

押解阿水的高大鬼差猛地顿住脚步!他霍然转身,一张铁青的、毫无表情的死人脸,黑洞洞的眼窝精准地锁定了我的位置!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压如同冰锥般瞬间刺穿了我。

就在这时,高大鬼差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形略显单薄的另一个鬼差,也猛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彻底冻住了。

那顶压得低低的、破旧不堪的皂色差役帽下,露出的,是一张我魂牵梦萦、在无数个撕心裂肺的夜晚里反复描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颊凹陷,嘴唇干裂,唯独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春水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惊恐和绝望!是芸娘!真的是我的芸娘!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震惊、恐惧、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她眼中激烈地翻滚碰撞。她似乎想开口,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随即,她的目光猛地一垂,落在我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那柱火星已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还魂香上!

瞬间,她眼中的惊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楚!两道刺目的、粘稠的暗红色血泪,毫无征兆地、决堤般从她那双绝望的眼眶里汹涌而出,顺着惨白的脸颊蜿蜒爬下,在她下颌处凝成触目惊心的血珠,滴落在她同样皂色的、破旧的差役服前襟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暗色。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得不成调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淌血的心里硬生生抠出来的:“青河……走!快……走啊!别……别让他们……看见……你……阳寿……未尽……快走——!”

那声音低微,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魂魄上!我全身剧震!

押着阿水的高大鬼差显然听到了芸娘的警示。那张铁青的死人脸上,毫无生气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再次刺向我,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残忍和狐疑。他手中的铁链猛地一抖,发出哗啦一声刺耳的锐响,一股阴寒的煞气扑面而来!

引我来的那个藏身黑雾的阴差,此刻也发出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嘶鸣,像受惊的夜枭,猛地拽动我腕上的铁链,力量大得几乎要把我的手臂扯断,疯狂地要将我拖离这个是非之地!

“不——!”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恐惧都在芸娘那两道血泪和她眼中刻骨的绝望面前炸得粉碎!我不能走!我历尽艰险才找到她!阿水的谜团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

我拼死抵抗着铁链上传来的巨力,双脚死死钉在昏黄的地面上,眼睛赤红地瞪着芸娘,嘶吼道:“芸娘!跟我走!还有阿水!他怎么会在这?!告诉我!”我的目光扫过她身后那高大鬼差冰冷的脸,最后死死锁在芸娘淌血的双眼上。

芸娘的脸瞬间惨白如金纸,绝望地摇头,更多的血泪滚落。她身后的高大鬼差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吼,那声音震得我魂魄都在发颤:“聒噪!擅扰阴差押解,阳寿未尽私闯地府,罪加一等!拿下!”

他手中的沉重铁链如同一条苏醒的黑色巨蟒,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挟裹着能冻结灵魂的阴风,朝我当头砸落!那气势,分明要将我的魂魄连同那点微弱的阳间生机一同砸得粉碎!

引我的阴差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黑雾剧烈翻腾,拽我的力量骤然消失,它似乎想撇清关系独自逃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芸娘眼中闪过一丝玉石俱焚的决绝!她猛地向前一扑,整个身体极其笨拙地撞向那高大鬼差挥动铁链的手臂!

“砰!”一声闷响。高大鬼差的手臂被撞得微微一偏,那致命的铁链擦着我的头皮呼啸而过,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昏黄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尘土。芸娘自己则被巨大的反震力狠狠弹开,踉跄着扑倒在地,皂色差役服上沾满了污秽的尘土,狼狈不堪。

“贱婢!找死!”高大鬼差勃然大怒,铁青的脸扭曲起来,黑洞洞的眼窝里仿佛燃起两点幽绿的鬼火。他猛地调转目标,沉重的铁链高高扬起,就要朝着地上挣扎欲起的芸娘狠狠抽下!

“住手——!”我目眦欲裂,肝胆俱裂!所有的恐惧都被滔天的怒火和心痛烧成了灰烬!我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猛地挣脱了腕上那条因阴差逃遁而略显松脱的铁链,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狂兽,合身扑向那个高大的鬼差!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哪怕魂飞魄散!

就在我扑出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自己一直死死攥着的手心——那柱维系着我阳间归途的还魂香!

顶端那点顽强挣扎了许久的猩红火星,在刚才剧烈的挣扎和扑击中,终于,猛地一颤!

熄灭了!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如同燃尽的希望,彻底消散在黄泉路昏惨惨的光线下。只剩下一小截冰冷的、顶端焦黑的香脚,孤零零地躺在我的掌心。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高大鬼差挥向芸娘的铁链停在了半空。引我的阴差逃遁带起的黑雾波动也骤然静止。连黄泉路上那些永恒呜咽的冤魂悲鸣,似乎也瞬间被抽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一股难以言喻的、彻底沉沦的冰冷,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将我死死冻住。阳关已断。我,回不去了。

高大鬼差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那张铁青的死人脸上,竟扯出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诡异的笑容,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他不再看地上的芸娘,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地锁定在我身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沉笑声:“香……灭了。好,很好。省了本差动手捉拿。”他手中铁链哗啦一抖,指向我,“阳世已弃你!拿下,押送孽镜台!交由判官大人……发落!”

冰冷沉重的铁链再次缠绕上我的手腕,比之前更紧,更深地勒进魂魄深处,带来一种沉入无底深渊的绝望。芸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脸上血泪未干,看着我,眼中是无尽的痛苦和彻底破碎的哀伤。阿水依旧低垂着头,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偶,被另一个鬼差牢牢锁着。

我被粗暴地推搡着,走在昏黄惨淡的黄泉路上,方向不再是枉死城,而是通往更深、更黑暗的地府核心。引我来的阴差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身边的“同伴”,是同样被锁链禁锢的芸娘和如同行尸走肉的阿水。

押解的队伍沉默地行进。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出现了一座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建筑轮廓。它由无数巨大、惨白的骸骨垒砌而成,骨缝间流淌着粘稠的、暗绿色的磷火,将整个建筑映照得鬼气森森。巨大的门楣上,悬着一面非金非石的巨镜,镜面浑浊不清,如同凝结的血块,散发着令人魂魄颤栗的寒意。这便是孽镜台。

大殿内部空旷得可怕,骸骨墙壁上跳动的磷火是唯一的光源,将巨大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地上,如同群魔乱舞。大殿尽头,一个高耸的骨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他身形魁梧如山,穿着一身墨黑如夜的官袍,袍子上绣着无数扭曲挣扎的恶鬼图案。一张脸……不,那几乎不能称之为脸。青紫的皮肤紧绷在巨大的头骨上,獠牙外翻,一双眼睛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燃烧着幽幽绿火的窟窿,目光扫过,仿佛能直接洞穿魂魄最深处的污秽。

他便是判官。掌管生死簿,执掌轮回律法的地府巨擘。

高大鬼差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毫无起伏:“禀判官大人!捉获阳寿未尽擅闯阴司之生魂陈青河!其妻芸娘,身为鬼差,私纵生魂,罪不可赦!另有亡魂陈水生,羁押十年,一并带到!”

判官那燃烧着绿火的双眸缓缓转动,最终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如同两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的身体,直达灵魂深处。我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的心思、过往,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他的目光扫过我手中那截冰冷的香脚,又缓缓移向旁边面色惨白、血泪已干涸的芸娘,最后落在始终低垂着头、毫无反应的阿水身上。巨大的骨座之上,那青面獠牙的判官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无数生锈的铁片在粗糙的岩石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陈青河……阳寿未尽,擅闯阴司,搅扰黄泉秩序……按律,当打入铁围山,受百年寒冰噬魂之苦!”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铁围山……寒冰噬魂……光是名号就足以让魂魄冻结。

判官的目光转向芸娘,那绿火跳动的窟窿里,没有一丝温度:“鬼差芸娘……私纵生魂,扰乱阴司法度……罪大恶极!按律……当处以‘魂飞魄散’,永绝轮回!”

“魂飞魄散”四个字,如同四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比刚才得知自己要受百年酷刑还要痛苦千万倍!永世不得超生!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要被彻底抹去!

“不——!”我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嘶吼,那声音在空旷的孽镜大殿里撞出绝望的回响。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理智都被这最终的宣判彻底粉碎!我像一头彻底疯狂的困兽,猛地向前冲去,手腕上的铁链被挣得哗啦作响!

“大人!判官大人!不关她的事!是我!是我买通阴差!是我逼她的!是我擅闯地府!一切罪责在我!与她无关!求您!求您放过她!罚我!怎么罚我都行!魂飞魄散也由我来!”我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拼命想将芸娘挡在自己身后,哪怕只是徒劳。

芸娘抬起头,脸上是死灰般的平静,只有那双眼睛,深深地、绝望地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在说:“没用的,青河……”

高踞骨座的判官,那张青紫獠牙的脸上,竟缓缓地、缓缓地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极其冰冷、极其残忍的嘲弄。他燃烧着绿火的双眸死死盯着我因绝望和疯狂而扭曲的脸,那如同铁片刮擦岩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