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阿娘咽气前死死抠住我的手腕:“记住,千万莫哭嫁。”
>她替我承受了苗寨女子代代相传的哭嫁蛊,代价是七窍流血而亡。
>如今妹妹的婚期到了,我替她穿上嫁衣坐进花轿。
>红烛摇曳的喜房里,新郎粗暴扯落我的盖头:“你不是她。”
>他扬手给我一耳光,嘴角腥甜涌出的瞬间,我听见体内传来银针落地的清音。
>——蛊醒了。
>他每打我一次,蛊虫便啃噬他血肉一分。
>直到他浑身溃烂跪地求饶,我才附耳轻语:
>“你打落的那颗牙,是我阿娘最后的遗物。”
>他死前突然死死瞪着我:“你妹...早逃了...蛊在...你身上...”
>窗外这时飞进一只银蝶,带着妹妹的信:
>“姐,我找到了解蛊的法子...”
>信纸背面,是我当年亲手绣的鸳鸯盖头一角。
正文
阿娘的手,枯瘦得像晒干的柴枝,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的、令人心悸的蛮力,死死箍住我的腕子。那指甲,黄而脆薄,此刻却像生锈的铁片,深深抠进我的皮肉里,几乎要嵌进腕骨。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点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她喉咙里咯咯作响,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在我脸上,里面翻涌着一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近乎疯狂的恐惧和绝望。
“阿月…记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撕裂的肺腑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喷在我脸上,又湿又冷,“千万…千万…莫哭嫁!一滴泪…一滴泪都莫流!记牢…替我…记牢…”那“替我”二字,她说得格外重,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魂魄的力量。
话音未落,一股粘稠的、暗红色的血,猛地从她鼻孔、嘴角,甚至眼角和耳孔里涌了出来。那血不是流,是喷溅,带着生命急速溃散的温度,瞬间染红了她的下巴和衣襟,也溅落在我僵硬的手背上,温热黏腻。她的眼睛还死死瞪着我,瞳孔里的光却像烧尽的灯芯,倏地一下灭了。箍着我手腕的力道骤然消失,那只枯柴般的手颓然跌落,砸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发出沉闷空洞的一响。
整个屋子,只剩下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阿娘替我扛下了那苗寨女子代代相传的诅咒——哭嫁蛊。代价就是此刻糊在她脸上的、七窍流出的血。那蛊虫的种子,本该在我出嫁的哭泣声中苏醒,吸干我的精血。阿娘用她的命,把它压了下去,也把这血淋淋的警告,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屋外,唢呐尖利的声音猛地撕破了寨子的寂静,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一下下戳着我的耳膜。那调子本该是欢快的,此刻听来却扭曲、怪异,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锣鼓敲得震天响,咚咚锵锵,单调而急促,敲得人心头发慌,像是催促着谁赶紧踏上一条不归路——阿妹的婚期,到了。
我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老竹凳上,面前是一盆浑浊的水。水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腻的灰,倒映不出我此刻麻木的脸。我拿起阿娘留下的木梳,那梳齿缝里还缠着几根她灰白的发丝。我一下、一下,用力地梳着自己及腰的长发,梳齿刮过头皮,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刺痛感。头发被挽成一个沉重繁复的新嫁娘发髻,插上那支唯一的、磨得发亮的旧银簪。阿妹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有些紧绷,腰腹勒得难受,大红的料子,像凝固的血,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寨子里的老阿婆们进来了,她们沉默着,脸上没有一丝喜气,沟壑纵横的脸像风干的橘皮,眼神浑浊而复杂。她们替我穿上那件同样是大红、却明显陈旧了许多的嫁衣。布料摩擦着皮肤,粗糙冰冷。她们的手很凉,动作僵硬,偶尔触碰到我的身体,那凉意便像蛇一样钻进来。没有人说话。屋子里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唢呐锣鼓的喧嚣,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最后,一方沉甸甸的、绣着褪色鸳鸯的盖头,蒙在了我的头上。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刺目的、令人眩晕的红所吞噬。红得像阿娘咽气时喷出的血。
我被她们搀扶着,或者说几乎是架着,一步一步挪出了家门。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隔着薄薄的鞋底。寨子里的路两旁似乎站满了人,但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无数道目光,穿透那层红布,落在我身上。那些目光沉重、黏腻,带着好奇、怜悯,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没有喧闹,没有祝福。唢呐和锣鼓声在死寂的人群映衬下,显得格外空洞和刺耳,如同丧乐。
花轿停在门前,小小的,漆着同样刺眼的红。轿帘被掀开,一股混合着劣质油漆、陈旧布料和泥土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我弯腰钻了进去,狭窄的空间立刻将我包裹。轿帘放下,最后一丝天光也被隔绝。花轿被抬起,猛地一晃,我的身体随之重重撞在硬邦邦的轿壁上。颠簸开始了,每一次起伏,都像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颠出来。外面单调喧嚣的乐声,轿夫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我自己压抑的呼吸,在这密闭的红色囚笼里混响,撞击着我的耳膜和神经。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提醒着自己。不能哭。一滴泪也不能有。掌心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掐出的血。阿娘脸上糊满鲜血、眼珠死死瞪着我的样子,就在这片血红的世界里晃动。她的警告,带着血腥味,一遍遍在我脑子里轰鸣:“千万…莫哭嫁!”
花轿的颠簸永无止境。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生,那令人作呕的摇晃终于停了下来。轿帘被粗暴地掀开一角,一个陌生的、粗哑的声音在喊:“新娘子下轿喽!”那调子拉得长长的,尾音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敷衍和冰冷。
几只手伸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拖。腿脚早已麻木僵硬,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她们架着我,几乎是拖行。脚下不再是泥地,似乎是石板,冰冷坚硬。周遭的空气更浑浊了,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劣质烟草味,还有油腻饭菜的腻香。无数嘈杂的声音瞬间涌来,男人们粗嘎的划拳声、放肆的大笑、女人尖细的嬉笑议论,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狠狠冲撞着我头上的红布。那些声音里,听不到一丝对新嫁娘的善意或祝福,只有猎奇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兴奋。
我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地穿过喧闹的人潮,像一件被展示的货物。终于,被推进了一扇门。身后的喧嚣被隔绝了大半,但空气里浓烈的酒气和烟草味并未散去,反而混合了一种甜腻的、属于新房的熏香,形成一种更令人头晕的怪味。
门在身后关上了。世界陡然安静下来。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烛光透过厚重的红盖头,晕染开一片模糊、摇曳的暗红色光晕。我僵直地坐在铺着大红被褥的床沿上,身下的床板硬邦邦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嫁衣宽大的袖口,布料冰凉,已经被我手心的冷汗濡湿了一小块。
时间在红烛的燃烧中缓慢爬行,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屋外的喧嚣似乎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嗡嗡声,衬得这新房里愈发寂静得可怕。那根紧绷的弦在我脑子里越拉越紧,几乎要发出断裂的悲鸣。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踉跄,停在了门外。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生涩的“咔哒”声。门被猛地推开,一股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酒气像汹涌的潮水般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屋内那点可怜的甜香。一个高大的、摇晃的黑影堵在了门口,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粗重。
他跌跌撞撞地走近,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震。浓重的酒气和一种属于陌生男人的、带着汗味的体息扑面而来,几乎令我窒息。他停在了我面前,那庞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没有言语,没有挑盖头的秤杆。
一只手,粗糙、带着厚茧和灼人的热度,猛地伸了过来,没有丝毫迟疑,粗暴地一把攥住了盖头的边缘!
“刺啦——”脆弱的红绸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那方沉重的、隔绝视线的红布,连同我最后一点可怜的遮掩,被一股蛮力狠狠扯落、甩在地上!
骤然闯入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下意识地眯了一下。视线聚焦,一张年轻却写满了暴戾和醉意的脸孔就在眼前。他脸颊酡红,眼白布满血丝,眼神浑浊而凶狠,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新郎初见新娘的惊艳或好奇,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被冒犯的狂怒。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在我脸上刮过一遍,随即,那浓重的、带着酒气的呼吸猛地一窒。他死死盯着我,嘴角扭曲地向下撇着,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你不是她。”不是疑问,是冰冷的确认,带着被欺骗的、赤裸裸的羞辱和怒火。
话音未落,那只刚刚扯落盖头的手,已经带着一阵恶风,狠狠地朝我的脸掴了过来!太快了!快到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闭眼都来不及。
“啪!”一声极其清脆、极其响亮的爆响,炸裂在这死寂的新房里!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撞在左脸上。耳朵里嗡的一声长鸣,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一片模糊的白光。巨大的惯性带着我的身体向一旁栽倒,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床柱上,又是一阵钝痛。嘴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甜。我趴在冰冷的床沿,眼前发黑,脸颊火辣辣地灼烧着,耳中那尖锐的嗡鸣持续不断。
就在那口腥甜的血沫涌出唇瓣,滴落在猩红被褥上的瞬间——“叮……”一声极其细微、极其清脆、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颤音,毫无征兆地、直接从我身体内部响起!
像一根极细的银针,从极高处坠落,轻轻敲击在冰凉的玉盘之上。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诡异,仿佛穿透了皮肉骨骼,直接回荡在灵魂深处。它瞬间压过了耳中的嗡鸣,带着一种非人间的清冷和锐利。
我猛地一颤,连脸上的剧痛都仿佛被冻结了。身体深处,某个沉睡了不知多久、被阿娘用命强行镇压下去的东西,被这混合着血腥和暴力的屈辱瞬间惊醒,冰冷地、缓缓地……睁开了眼——蛊,醒了。
那一声“叮”的余韵,仿佛还冰冷地缠绕在我的骨髓里。脸颊上的剧痛和嘴里的血腥味真实而灼热,但更清晰的是体内那骤然降临的异样感。没有痛楚,只有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流动感,像细细的冰线在血脉深处无声游走,所过之处,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寒意。
新郎官,我的“丈夫”吴启山,显然也听到了那声诡异的清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短暂的错愕,但那错愕立刻被更汹涌的、被冒犯的狂怒所淹没。他根本不明白那声音意味着什么,或许只当是我身上什么廉价银饰的磕碰。我的狼狈——嘴角蜿蜒的血痕、散乱的鬓发、因剧痛而苍白的脸——非但没有激起他丝毫怜悯,反而像火上浇油。
“晦气的贱人!”他啐了一口,浓烈的酒气喷在我脸上,“敢替嫁?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他像一头发狂的野牛,猛地俯身,一把揪住我刚刚挣扎着坐起时散落的长发!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被他硬生生从床沿拖拽起来,双脚几乎离地。紧接着,另一只拳头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在我的小腹!
“呃!”一声短促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出。腹内瞬间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像是被这一拳捣碎移位,剧烈的绞痛让我眼前发黑,身体蜷缩下去。可头发还被他死死攥着,头皮仿佛要被整个撕离。
就在他拳头击中我身体的刹那——“滋…”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令人牙酸的轻响,这次像是什么极细小的东西在干燥的皮肉上快速摩擦了一下。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直接在我意识深处响起,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吴启山挥拳的动作猛地一滞!他脸上暴怒的表情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一丝惊疑。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只刚刚击打我的拳头。指关节处,皮肤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红点,像被最细的蚊虫叮了一口,但红得异常鲜艳。
他甩了甩手,眉头拧紧,似乎有些困惑那细微的刺痛感。但酒精和暴怒显然压倒了一切。那点微不足道的异样,在他眼中远不如眼前这个“冒牌货”的忤逆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