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监室的冷光灯突然闪烁了一下,电流的嗡鸣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在防弹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块破碎的镜子,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消毒水的刺鼻气息,混合着慕容崇山身上囚服特有的皂角味,三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呛得人喉咙发紧。
慕容崇山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囚服袖口,那里还残留着去年冬天被牙刷柄刺穿的疤痕,凹凸的触感在指尖蔓延,像在诉说着那段黑暗的过往。
寒夜铁窗下,他曾攥着半截带血的牙刷柄蜷缩在墙角,铁锈味的血沫混着呕吐物在喉间翻涌,狱警皮鞋踏碎月光的声响至今还在耳边回响。
他的指节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泥垢,与手腕上冰冷的金属手铐形成鲜明对比。
那些泥垢里裹着二十年来在采石场凿石的砂砾,在机床车间沾染的机油,还有逃亡时沾着露水的草屑。
此刻金属手铐随着他的颤抖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呜咽,仿佛在替他数着这暗无天日的岁月。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泛起血丝,像是干涸的河床里渗出的血痕,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反复打磨过生锈的钢板:
当年赵国安来过七次,每次都带着不同的
礼物,像只披着羊皮的狼,笑得越和善,心里的算盘打得越精。
第一次来,他往我掌心塞了块翡翠扳指,雕工精细得能映出他嘴角的笑纹;
第三次直接搬来一整箱美钞,塑料封膜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最后一次更绝,拎着我女儿的照片,用红笔在她脸上画了个靶心......
说到这,他的喉结剧烈滚动,手铐与铁桌碰撞出刺耳的声响。
金属手铐在冷光灯下泛着森然寒意,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咔嗒咔嗒”的声响在寂静的探监室里格外清晰,像在倒计时。
左腕的旧伤让他抬手时格外吃力,肩膀不自觉地倾斜,像棵被狂风压弯的老树,每动一下,都能看到他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第一次来,他提着个紫檀木盒子,上面还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一看就价值不菲。”
慕容崇山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沧桑,眼神里满是嘲讽,
“打开的时候我都惊住了——里面是尊翡翠观音,雕工精美得很,观音的衣纹比发丝还细,阳光一照,整个屋子都泛着绿光,连盒子里的绒布都衬得发亮,一看就是老坑玻璃种,市面上至少值百万。”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他说‘老慕容,咱们兄弟这么多年,这点心意你得收下,以后小宇在警队,我也好照应,保他三年内晋升,五年内当队长’。”
慕容宇的指节死死攥着话筒,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指腹的薄茧蹭过冰冷的表面,留下浅浅的痕迹。
他的瞳孔骤缩,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心脏猛地一沉,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父亲当年是缉毒支队的队长,清正廉洁是出了名的,连单位发的福利都要仔细核对,甚至连同事送的土特产都要折算成钱还回去,怎么可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爸,你没要,对不对?”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父亲面前,膝盖重重磕在八仙桌角发出闷响,警服下摆被桌沿掀起一角,露出后腰别着的配枪。
喉结剧烈滚动两下,声音像是从生锈的管道里挤出来,带着某种近乎崩溃的沙哑:
“那可是能买十栋楼的钱啊!”
他整个人几乎要趴到父亲膝头,警服领口随着剧烈喘息大开,露出的白色t恤皱得不成样子,左胸口那片干涸的泥渍被冷汗浸透,晕染成深色的污渍
——那是昨天在城中村抓捕毒贩时,扑倒嫌疑人滚进排水沟留下的印记。
颤抖的手指死死攥住父亲布满老年斑的手腕,话筒线被扯得绷直,随着他的战栗在空气中划出细小的弧线,电话听筒从八仙桌上滑落,听筒按键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咔嗒”脆响。
浑浊的眸子里倒映着儿子涨红的脸,老人布满沟壑的手背轻轻抚过他额前被汗水黏住的碎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抱着高烧的孩子连夜跑医院,那个蜷缩在怀里不住发抖的小小身躯,和眼前这个浑身警威却为了一笔钱失态的儿子,在记忆里渐渐重叠。
慕容崇山摇摇头,眼里满是无奈,像片被秋霜打过的叶子
:“我怎么可能要?我把盒子推回去,跟他说‘赵局,你这是害我,也是害小宇!我慕容崇山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没拿过老百姓一分不该拿的钱,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警服的事!你要是真为小宇好,就别把他往歪路上带’。”
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愤怒,
“可他不死心,第二次来的时候,塞给我一张瑞士银行本票,上面的数字后面的零...啧啧,我数了三遍才数清楚,足够普通人活几辈子,就算小宇一辈子不工作,也能在市中心买三套大平层,衣食无忧。”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数那些零,每敲一下,都像在慕容宇心上打了一拳:
“他说‘老慕容,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小宇想,他刚入警队,没背景没资源,每天跑现场、查线索,累得像条狗,还不一定有前途。有了这笔钱,他就能去国外读最好的警校,回来就是高管待遇,不用再这么辛苦’。”
慕容宇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想起自己刚入警队的时候,每天加班到深夜,回到家累得倒头就睡,父亲总是默默给他留着热饭,第二天早上还会早起给他做早餐,一边看着他吃,一边叮嘱他“做警察要正直,不能被利益诱惑,累点没关系,心里踏实”。
现在才知道,父亲当年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却从来没有跟他提过一句,甚至连眉头都没皱过,只是把所有的委屈和艰难都自己扛着。
“爸,你还是拒绝了,对不对?”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沙哑而粗糙,
“你不会为了钱,放弃自己的原则,更不会让我走歪路。你常说,警察的职责是维护正义,不是追求荣华富贵,就算再穷,也要活得有骨气。”
慕容崇山笑了,嘴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却透着无尽的沧桑。
他的牙齿已经有些松动,说话时能看到牙龈微微泛着红:
“我当然拒绝了。我跟他说‘赵国安,你别做梦了,我慕容崇山这辈子,宁肯穷死,也不会做对不起警服、对不起人民的事!小宇有本事,自然能在警队立足,靠自己的能力往上走;没本事,就算你给再多钱,也成不了气候,反而会害了他’。”
他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像把出鞘的刀,带着慑人的威严:
“可他还是不死心,第三次、第四次...每次来都换着花样利诱,要么是市中心的房产,房产证上都写好了小宇的名字;要么是豪车,钥匙就放在我面前,说‘只要你点个头,这车明天就能开去小宇的单位’;甚至还想把他侄女介绍给你,说‘那丫头长得漂亮,家里条件也好,只要你跟她结婚,以后小宇就是我的半个儿子,警队里没人敢欺负他,升职加薪更是一句话的事’。”
慕容宇的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得邻桌的狱警看了过来,眼神里满是警惕。
“这个赵国安,真是太过分了!”
他的声音带着愤怒,像团燃烧的火焰,在胸腔里翻滚,
“他不仅自己贪污腐败,还想拉别人下水,甚至想利用我,把我当成他往上爬的垫脚石,真是卑鄙无耻!”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像被激怒的狮子,眼里满是杀意
——如果现在赵国安在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手铐,把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逮捕归案,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让他知道,警察的尊严和底线,不是用钱和权力就能践踏的。
【原来父亲当年承受了这么多。】
慕容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
他站在父亲书房泛黄的樟木书柜前,目光扫过玻璃柜里布满裂纹的老式保温杯
——那是父亲退休时家里送的纪念品,杯身上“廉洁奉公”四个金字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七岁那年暴雨倾盆,父亲撑着破旧的黑伞带他穿过烈士陵园。
泥水漫过雨靴,父亲却固执地蹲在一座无名碑前,用袖口仔细擦拭碑文:
“宇儿,你看这碑上连名字都没有,可他倒下时手里还攥着缴获的枪。”
父亲掌心的茧子擦过他的手背,“正义是需要有人守护的,哪怕代价是性命。”
此刻他终于明白,那个总说“单位食堂饭菜香”的父亲,为何从不参加商人宴请;那个总把“公家的东西碰不得”挂在嘴边的男人,面对价值百万的翡翠礼盒时,是怎样冷着脸将礼盒推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