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的空调坏了三天,闷热的空气里漂浮着烟味与速溶咖啡的焦香,在七台显示器的热浪中发酵成粘稠的雾气。
慕容宇盯着屏幕墙上跳动的雪花点,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残影,黑色轿车的轮胎纹路被放大到占据整个屏幕,边缘的锯齿状磨损像排锋利的獠牙。
显示器的蓝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光斑,把他高挺的鼻梁勾勒得愈发立体,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
“警用改装车的胎纹代码,”他突然按住回车键,屏幕中央弹出的红色匹配框刺得人眼睛发疼,“而且是三年前报备丢失的那批。”
说话时,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旁边的欧阳然尽收眼底。
欧阳然正用冰镇可乐罐贴着发烫的主机,闻言手一抖,褐色液体顺着指缝淌进键盘缝隙。
“嘶——”
他猛地缩回手,指尖的凉意还没散去,就被慕容宇抓着腕骨按在屏幕前。
两人的影子在墙上重叠成模糊的一团,欧阳然能清晰地闻到慕容宇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汗水的气息,让他心跳莫名加速。
【这家伙身上的味道还挺好闻。】
欧阳然鼻腔里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冷杉香,混着一丝硝烟味,像冬日雪夜后的松林。
他刻意皱起眉,把不耐烦的神色拉得更浓,却在余光瞥见慕容宇的手时,呼吸不自觉地顿了顿。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牢牢扣住他的手腕,指节间泛着常年训练的冷白,修剪圆润的指甲下藏着不易察觉的火药残留。
指腹那层薄茧摩挲着他的皮肤,粗糙的触感却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那是千万次握枪、拔枪、射击留下的勋章,此刻正以一种暧昧的姿态,宣示着绝对的掌控权。
“看这里。”
慕容宇的指甲点在轮胎内侧的磨损痕迹上,那里有个极细微的三角形凹陷,
“和法官别墅围墙外的车辙完全吻合。”
他说话时的热气喷在欧阳然耳后,对方下意识偏头躲开,却被他用膝盖顶住后腰。
这个姿势让欧阳然瞬间想起昨晚在解剖室的狼狈,喉结滚动着骂了句“流氓”,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又动手动脚,故意的吧。】
欧阳然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跳跃,调出全城卡口的监控记录。
屏幕上的数据流像条发光的河,黑色轿车的身影在其中穿梭,每周三下午三点准时出现在青山精神病院的门口。
他穿着件黑色的短袖,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随着敲击键盘的动作轻轻起伏,像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有意思,”
他突然暂停画面,轿车的车牌在树荫里若隐若现,
“每次停留时间都是十七分钟,精确到秒。”
说话时,他转头看向慕容宇,正好对上对方看过来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像有火花炸开,又迅速分开。
慕容宇的呼吸猛地顿住,可乐罐从他手里滑落,在地板上滚出刺耳的声响。
监控画面里的精神病院大门熟悉得让人心慌,白色门柱上爬满的爬山虎,和上周探视母亲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每次坐在病房里时,窗外总会掠过个戴口罩的身影;母亲床头柜上总在周三多出颗水果糖;护士换班时,总会刻意避开三楼东侧的走廊。
【怎么会是这里?】
慕容宇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冒出细密的冷汗。
他的目光落在欧阳然敞开的领口,能看到对方锁骨处淡淡的疤痕,那是警校时两人打架留下的,当时自己把他摁在地上,拳头都挥到了半空,最后却没舍得打下去。
“怎么了?”
欧阳然注意到他发白的脸色,伸手想碰他的额头,却被躲开。
慕容宇的后颈绷得像块铁板,作战服领口渗出的汗渍晕成深色的云,和昨晚在解剖室流的血渍位置惊人地相似。
他看着慕容宇紧绷的侧脸,心里有些担忧,这家伙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我母亲就在那家医院。”
慕容宇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抓起桌上的警帽往门口走,军靴底在瓷砖上磕出暴躁的声响,
“现在就去。”
欧阳然追上去时,正撞见慕容宇在走廊里撞翻赵磊的文件盒。
密密麻麻的卷宗散落一地,其中份精神病院的探视记录飘到他脚边,家属签名处的字迹被泪水晕得模糊,却能看清落款日期——每周三。
赵磊一脸无奈地蹲在地上捡文件,看到欧阳然,苦着脸说:
“然哥,你看宇哥这急脾气,我这刚整理好的文件啊。”
“等等。”
欧阳然喉结动了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牛皮纸档案袋拍进慕容宇掌心,金属拉链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
转身时军靴在地面划出半道弧线,他刻意忽略了对方指节发白的攥紧动作,径直走向地下车库。
发动机低沉的轰鸣撕开清晨的寂静,欧阳然习惯性扫向后视镜。
透过沾满晨露的玻璃,慕容宇正倚着消防栓逐行翻看报告,垂落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
走廊顶灯在他身后投下狭长的影子,晨光却固执地从防火门缝隙里钻进来,勾勒出微微发颤的肩胛轮廓。
那抹单薄的身影突然让欧阳然想起上周暴雨夜,蜷缩在审讯室角落的流浪猫
——同样湿透的毛发,同样倔强地不肯示弱。
车载电台传来沙沙电流声,欧阳然无意识地转着方向盘,直到仪表盘温度指针开始攀升。
他深吸一口气,将油门下压的力度放轻三分,轮胎碾过减速带的震动从脚底传来,仿佛某种隐秘的共鸣。
后视镜里,慕容宇仍保持着那个姿势,指腹反复摩挲着某段文字,像在抚平一道看不见的伤口。
青山精神病院的消毒水味比法医实验室淡些,却带着股甜腻的药味,在鼻腔里化成黏腻的薄膜。
慕容宇穿着便装,白衬衫的领口被他扯得变形,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疤痕
——那是上次被李默的匕首划伤的。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单薄。
欧阳然跟在他身后,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压得很低,指尖却始终勾着他的衣角,像怕走失的孩子。
他偷偷打量着慕容宇的背影,对方走路的姿势很挺拔,腰杆挺得笔直,像棵不屈的白杨。
【这家伙,就算穿着便装,也像个随时待命的战士。】
“探视证。”
护士台的老妇人推了推老花镜,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顿了半秒,嘴角露出抹了然的微笑。
慕容宇的手心里全是汗,把证件攥得发皱,直到欧阳然用指腹轻轻刮了下他的掌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触感像羽毛轻轻搔过,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母亲的病房在走廊尽头,铁门推开时发出生锈的吱呀声。
慕容宇的母亲正坐在窗边织毛衣,阳光透过她花白的头发,在竹篮里的毛线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小宇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落在心尖,却在看到欧阳然的瞬间,手里的棒针“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欧阳然弯腰去捡的瞬间,目光被窗台上的金属反光刺了下。
那是枚银质袖扣,上面的蛇形纹路正对着阳光,折射出冰冷的光。
他的呼吸突然停滞——这个图案和法官别墅暗格里找到的那枚,分明是同套,蛇眼位置的“裁决者”缩写在光线下清晰可辨。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慕容宇的侧脸,对方正专注地看着母亲,睫毛很长,在阳光下像镀了层金边。
“阿姨好,我是他同事。”
欧阳然把棒针递过去时,指尖故意碰了下老人的手腕。
对方像触电般缩回手,毛衣针在掌心留下道红痕,和文件里记录的束缚带勒痕完全吻合。
他注意到老人的目光在自己和慕容宇之间来回扫视,带着些探究和担忧。
慕容宇正帮母亲整理毛线,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直到欧阳然用鞋尖踢了踢他的脚踝,才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窗台。
袖扣的银面映出他震惊的脸,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突然冲破闸门:
上周来的时候,这枚袖扣放在母亲的枕头下;
上上周,藏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而今天,它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躺在阳光下,像个无声的挑衅。
【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宇的心跳开始狂跳,手心的冷汗浸湿了毛线。
他转头看向欧阳然,对方正用眼神示意他冷静,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此刻写满了严肃,让他莫名地安心。
“妈,这是谁的?”
慕容宇的声音发紧,指尖捏着袖扣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捏碎。
母亲的眼神闪烁着,织毛衣的动作变得慌乱,棒针反复戳在毛线团上,留下一个个洞眼。
“捡、捡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含糊的嘟囔。
窗外突然掠过个戴口罩的身影,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得扬起,露出里面黑色的作战裤
——和赵国安团伙成员穿的款式一模一样。
“我去趟洗手间。”
欧阳然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转身时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别打草惊蛇。”
他的指尖在慕容宇掌心飞快地敲了三下,是警校时约定的“分头行动”暗号。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浓郁,欧阳然靠在消防栓上,看着那个戴口罩的医生拐进楼梯间。
对方的白大褂口袋鼓鼓囊囊,走路时的跛脚姿势和李默如出一辙,只是换了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他悄悄打开手机录音,靴底踩着楼梯台阶的回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像倒计时的钟摆。
【这家伙还挺能装。】
欧阳然心里冷笑,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医生的背影。
他想起警校时,慕容宇总爱穿着白大褂在解剖室里装酷,结果被教授当场抓包,罚他打扫了一个星期的解剖室。
当时自己还在旁边幸灾乐祸,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日子真是简单又快乐。
停车场的风带着股汽油味,吹得人眼睛发酸。
欧阳然躲在垃圾桶后面,看着医生把个牛皮信封递给黑色轿车的司机。
信封上的火漆印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像块凝固的血痂。
他迅速举起长焦相机,镜头里的图案在放大后突然清晰
——那是个展翅的鹰隼,与父亲日记里夹着的暗网高层信物标记,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