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毒刺(1 / 2)

自望云楼一别,裴玄度再未找过沈清辞。

周掌柜的布庄安然无恙,洛阳知府那边也未有任何风吹草动,仿佛那日仆役的威胁只是一场错觉。清辞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却也更加确定,裴玄度的沉默绝非善意——他是在等,等她主动低头,等她像从前那样,无论受了多少委屈,最终都会回到他身边。

可她不会了。

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早已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彻底死了。

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布庄的活计中,绣活日渐精进。周掌柜夫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私下里与苏婉商议,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让她能有个依靠。

清辞得知后,只是淡淡一笑,婉言谢绝了。“我这般身世,怎配拖累旁人?如今能有个安身之处,已是天大的福气,不敢奢求其他。”

她的语气平静,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冰。这世间的男子,于她而言,早已是淬了毒的荆棘,碰一下,便会鲜血淋漓。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转眼已是盛夏。洛水两岸绿柳成荫,蝉鸣聒噪,空气里弥漫着湿热的气息。

这日午后,清辞正在布庄后堂绣一幅百鸟朝凤图,忽然听到前堂传来一阵喧哗。她放下绣绷,正想出去看看,苏婉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色苍白。

“清辞,不好了,你快躲起来!”苏婉拉起她的手就往内室走。

“怎么了?”清辞心头一紧。

“是……是相府的人来了!”苏婉的声音带着颤抖,“为首的是相府的管家,说要找你!”

相府?

清辞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瞬间冰凉。柳如眉?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清辞的声音发颤。

“我也不知道……”苏婉急得快哭了,“他们说,若是你不出来,就要拆了布庄!周掌柜正在前堂陪着笑脸周旋,你快躲起来,我去应付他们!”

清辞看着苏婉焦急的脸,又想起周掌柜夫妇平日的恩情,摇了摇头:“躲不过去的。他们既然来了,便是有备而来。我去见他们。”

“清辞!”

“无妨。”清辞拍了拍苏婉的手,努力挤出一个镇定的笑容,“我与他们本就有旧怨,该了断的,终究要了断。”

她理了理衣襟,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后堂。

布庄前堂,几个穿着相府服饰的仆役正横眉立目地站着,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刻薄的中年管家,正指着周掌柜的鼻子厉声呵斥:“不过是个罪臣之女,也敢藏在你这布庄里?识相的,就赶紧把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周掌柜被骂得满脸通红,却还是陪着笑:“管家息怒,我这布庄里确实没有什么罪臣之女,怕是你们找错地方了……”

“找错地方?”管家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堂内,“沈清辞,别以为躲在后堂就能了事!我家小姐说了,念在你曾与裴大人有过一段情分,只要你肯自毁容貌,再断一臂,从此滚出洛阳,永不踏入长安半步,今日之事,便可作罢!”

自毁容貌?断一臂?

周围的伙计和顾客都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管家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愤怒。这哪里是让她了断,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清辞站在堂门口,静静地听着,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却攥得死紧。

柳如眉,好狠的心。

她这是怕了,怕自己会碍了她的婚事,怕裴玄度对自己还留有旧情,所以才要这般赶尽杀绝,让她彻底失去翻身的可能。

“我在这里。”清辞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管家转过身,看到清辞,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得意:“沈姑娘,总算肯出来了。既然听到了,就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清辞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布庄角落里那把用来裁剪布料的剪刀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刺痛了她的眼。

自毁容貌,断一臂……柳如眉当真是要将她碾碎在尘埃里。

“若是我不答应呢?”清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不答应?”管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沈姑娘,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你若不肯,休说这布庄保不住,就连周掌柜一家,也会因你而遭殃!你总不想连累无辜吧?”

又是这样。

用旁人的安危来威胁她。

清辞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王婆婆的慈祥,周掌柜夫妇的和善,苏婉的温柔……这些人,是她在这冰冷世间仅存的温暖,她不能因为自己,让他们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死寂。

“好,我答应你。”

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得让周掌柜夫妇和苏婉瞬间红了眼眶。

“清辞,不可!”周掌柜急得大喊,“我们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你受这般委屈!”

“是啊,清辞,他们不敢怎么样的!”苏婉也哭着上前拉住她。

清辞摇了摇头,轻轻挣开苏婉的手,走到角落里,拿起了那把剪刀。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这张脸,曾被裴玄度夸赞过“比梅花还美”,也曾被他弃之如敝履。如今,却要亲手毁掉。

也好。

毁掉了这张脸,或许就能彻底断了所有念想,断了所有纠缠。

她举起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脸颊。

周围一片惊呼。

就在剪刀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一道凌厉的声音陡然响起:“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正是裴玄度。

他怎么会在这里?

清辞握着剪刀的手顿住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每次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总会出现,像个救世主,可她所有的绝望,又何尝不是他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