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定居(1 / 2)

“站住!侯府重地,闲人勿近!”一名守卫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厉声喝道。

目光锐利地扫过黎尔一身靛青粗布短褐的寒酸打扮和身后那辆简陋的骡车,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驱逐意味。

黎尔停下脚步,微微抬眼。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让那守卫心中莫名一凛。

黎尔没有理会守卫的呵斥,只是侧过身,对着车厢方向,沉声道:“佑哥儿,到家了。”

这一声“佑哥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车厢门帘猛地被掀开!

周铭佑小小的身影几乎是跌撞着扑了出来!

他站在车辕上,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近乡情怯而剧烈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巨大的、紧闭的朱漆大门,还有门楣上那块象征着无上荣光的黑金匾额!

所有的委屈、恐惧、思念,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

“开门!是我!周铭佑!回来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和哭腔,在这条权贵云集、异常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而清晰!

那两名守卫如遭雷击!

猛地抬头看向车辕上那个穿着不合身粗布衣裳、满脸泪痕、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少年!

“小……小公子?!”左侧那名年长些的守卫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脸上的惊骇如同见了鬼魅!

他死死盯着周铭佑的脸,虽然穿着寒酸,脸上带着风霜和泪痕,但那双眼睛,那眉宇间的轮廓……错不了!

正是失踪数月、府中上下几乎以为已遭不测的世子嫡子周铭佑!

“小公子!真的是小公子回来了!快!快开门!禀报老夫人!禀报夫人!快!”年长守卫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狂喜的破音,语无伦次地对着门内嘶吼!

他再顾不上黎尔,转身疯了似的冲向旁边沉重的包铜角门,跑了进去。

“天大的喜事!小公子回来了!周铭佑!小公子回来了!”守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哭腔。

听到声音,门房那张惊疑不定的脸探了出来,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在骡车车辕上、泪流满面的周铭佑!

“我的老天爷!真……真是小公子!”门房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随即爆发出比守卫更响亮的、带着狂喜的哭嚎:

“小公子回来了!小公子回来了!快!快禀报老夫人!禀报世子夫人!快啊——!”

那带着哭腔的狂喜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沉寂的镇北侯府!

“小公子回来了?”

“铭佑少爷?!”

“快!快去禀报!”

惊呼声、难以置信的询问声、狂喜的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被飓风掀起的巨浪,从角门缝隙中汹涌而出,瞬间席卷了门外的空气!

巨大的侯府如同沉睡的巨兽,在这一刻被彻底惊醒!

角门被完全拉开!门房和守卫几乎是连滚爬地冲了出来,扑到骡车前,看着车辕上那个活生生的、失而复得的周铭佑,激动得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小公子!您可回来了!您……您受苦了!快!快进府!”

周铭佑看着眼前两张熟悉又激动的脸,听着府内传来的巨大喧哗,积压了数月的恐惧、委屈和思念再也无法抑制,“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他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苦难都哭出来。

就在这巨大的混乱和狂喜中,一个威严中带着难以置信颤抖的苍老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穿透了所有的喧哗,自府门内响起:

“佑哥儿?我的佑哥儿在哪儿?!”

只见侯府那巨大的朱漆正门,在“嘎吱嘎吱”的沉重响动中,缓缓向内开启!

门内,一群仆妇丫鬟簇拥着两位贵妇人,正脚步踉跄、神色仓惶地奔来!

当先一位,发髻高挽,插着赤金点翠的凤钗,身着深紫色织金缠枝莲纹的锦缎长袄,面容威严端方,虽已年过六旬,眉眼间却依旧残留着年轻时的锐利和杀伐决断。

只是此刻,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所有的威严都被巨大的惊愕、狂喜和难以置信取代,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门外骡车上的小小身影,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正是镇北侯府的老封君,一品诰命夫人,周铭佑的祖母!

紧跟在老夫人身侧的,是一位身着月白色素锦袄裙、外罩浅碧色缠枝梅花比甲的年轻妇人。

她身形纤细,面容极其清丽,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微微颤抖,那双秋水般的眼眸里盛满了巨大的惊恐、希冀和濒临崩溃的脆弱。

她一只手被旁边的嬷嬷死死搀扶着,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目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死死锁在周铭佑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

正是周铭佑的生母,镇北侯世子夫人,苏清婉!

“佑哥儿!我的儿——!”世子夫人苏清婉在看到周铭佑那张小脸的瞬间,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杜鹃啼血般的凄厉悲鸣!

所有的理智、矜持、贵妇的仪态,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她猛地挣脱了搀扶的嬷嬷,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骡车!

脚步踉跄,几次险些跌倒,却不管不顾!

“祖母!娘——!”周铭佑看到最亲的两个人,所有的坚强伪装彻底崩溃,他哭着从车辕上跳下,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敞开的、象征着家的巨大门扉!

小小的身影与踉跄扑来的母亲在侯府洞开的正门门槛处猛地撞在一起!

苏清婉用尽全身力气,将失而复得的儿子死死搂进怀里!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孩子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周铭佑的头发和脖颈,口中发出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佑哥儿……我的佑儿……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周铭佑也紧紧回抱着母亲,小脸埋在母亲馨香的怀抱里,放声大哭,仿佛要将这一路的恐惧、委屈和无助尽数宣泄出来:“娘……娘……佑儿好怕……佑儿好想娘……想祖母……”

老夫人也在仆妇的搀扶下快步赶到,她伸出布满皱纹却依旧有力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孙儿脏污的头发和瘦削的脸颊,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佛祖保佑……列祖列宗保佑……我的佑哥儿……终于回家了……”

她布满泪水的目光扫过孙子身上那件靛青粗布的棉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心疼。

巨大的侯府正门前,上演着一幕失散亲人劫后重逢、喜极而泣的悲喜剧。

仆妇丫鬟们跪了一地,个个喜极而泣,口中念着“老天开眼”、“祖宗保佑”。

那辆承载着周铭佑归来的简陋骡车,静静地停在一边,被这巨大的悲喜洪流彻底淹没,显得如此突兀又格格不入。

林玉漱抱着荷姐儿,静静坐在车厢内,透过掀开的门帘一角,看着外面那感人至深又充满了权贵之家特有排场的重逢场面。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

荷姐儿被外面巨大的哭声吓到,小身子缩在娘亲怀里,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害怕,小声问:“娘……哥哥的娘亲……为什么哭那么大声?哥哥不是回家了吗?”

“嗯,回家了,高兴的。”林玉漱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声音柔和。

良久,门前的痛哭声才渐渐转为压抑的抽泣。

苏清婉依旧紧紧搂着儿子,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老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强自镇定下来,这才将目光投向那辆停在一边、显得异常寒酸的骡车,以及车旁那个沉默如山、气息沉凝的靛青色身影,还有车厢内隐约可见的抱着孩子的妇人。

“佑哥儿,”老夫人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快告诉祖母,是……是哪位恩人救了你?护送你回来的?”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黎尔和林玉漱,带着审视和探究。

能将她的宝贝孙儿从黑石峪那样的绝境中救出,并一路平安护送到京城,绝非等闲之辈!

周铭佑这才如梦初醒!他猛地从母亲怀里抬起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痕,急切地指向骡车:

“祖母!娘!是黎叔和林婶!是黎叔在黑石峪从坏人手里救了我!是林婶一路照顾我,给我吃的喝的,还……还帮我找药治伤!没有黎叔和林婶,佑儿……佑儿早就……”

他说着,眼圈又红了,声音带着浓浓的感激和后怕。

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骡车上。

苏清婉更是拉着儿子,踉跄着就要向骡车行礼:“恩人!请受……”

“夫人不可!”林玉漱适时地抱着荷姐儿从车厢内出来,声音平静而清晰。

她抱着荷姐儿,动作利落地下了车。

她依旧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面对侯府两位最尊贵的女主人,姿态不卑不亢,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民妇礼,

“民妇林玉漱,见过老夫人、世子夫人。举手之劳,不敢当夫人大礼。”

黎尔也沉默地站在林玉漱身侧,微微抱拳行礼,动作简洁有力,眼神沉静无波,并未因眼前煊赫的权势而有丝毫动容。

老夫人看着眼前这对气质迥异的“夫妇”。

妇人衣着朴素,裹着头巾看不清全貌,但举止沉稳,眼神清澈沉静,面对侯府威仪不见丝毫慌乱。

那男子更是气息沉凝如山,身形挺拔如枪,沉默中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绝非普通乡野村夫!

她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脸上却露出感激的笑容,亲自上前虚扶了一下林玉漱:

“林娘子快请起!你们救了我孙儿,便是救了我镇北侯府满门!此等大恩,我周家没齿难忘!”

她的目光扫过简陋的骡车和黎尔林玉漱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语气更加诚挚,

“恩人一路辛苦!快请入府!府中已备下薄酒,定要好好款待恩人,以表谢忱!”

“对!恩人快请进府!”世子夫人苏清婉也紧紧拉着周铭佑的手,泪眼婆娑地恳求道,

“佑哥儿多亏了你们!府中已收拾好干净的院落,请恩人务必在府中安心住下!让我们好好报答!”

“祖母!娘!让黎叔和林婶住下吧!”周铭佑也急切地拉着祖母和母亲的手,仰着小脸恳求,眼中充满了对黎尔和林玉漱的依赖和不舍。

面对侯府上下如此真挚热情的邀请,林玉漱却微微后退了半步,再次屈膝,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定:

“老夫人、夫人盛情,民妇心领了。只是,我们一家本是乡野粗人,习惯了自在清静,实在不敢打扰侯府清贵。如今小公子既已平安归家,我们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就此别过,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老夫人和苏清婉都是一愣。

面对镇北侯府的邀请,如此干脆拒绝的人,她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尤其是苏清婉,她看着林玉漱怀中那个粉雕玉琢、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女孩,又看看林玉漱沉静的眼眸,心中那份感激和亲近更甚,还想再劝:“林娘子……”

“老夫人,夫人,”林玉漱却再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疲惫,

“我们一路风尘,孩子也倦了。就此告辞。小公子吉人天相,必有后福。”

她说完,对着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再次屈膝一礼,然后抱着荷姐儿,转身便走向骡车。

“黎叔!林婶!”周铭佑急得眼泪又要掉下来,想追上去。

黎尔却已沉默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林玉漱的手臂,助她登上车辕。

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那沉默而强大的存在感,却让周铭佑追上去的脚步生生顿住。

黎尔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铭佑,又对着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方向略一抱拳,随即利落地跳上车辕,一抖缰绳。

“驾!”

老骡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离去的意志,低鸣一声,拉动车轮。

在侯府众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惋惜的目光注视下,那辆简陋的骡车,载着林玉漱一家三口,缓缓驶离了镇北侯府那象征着无上权势与尊荣的巨大门楼,重新汇入了京城喧嚣的人流之中,很快便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周铭佑呆呆地望着骡车消失的方向,小脸上写满了失落和茫然。

祖母温暖的怀抱和母亲身上熟悉的馨香,此刻都无法完全抚平心中那份骤然空落的感觉。

那辆简陋的骡车,那个小小的车厢,曾是他一路逃亡中唯一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