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元徽盛世(2 / 2)

自那以后,高悬五爪金龙旗的大清艨艟巨舰,便成了这东海南洋之上,任谁也不敢小觑的一股力量。

“天朝上国”,披着铁甲,喷着蒸汽,裹挟着炮火的硝烟,以全新的凛然之姿,重新镇服了四邻。

随着大清的快速发展,实学也开始勃兴了,科举场上,算学、格物科的份量一日重过一日,取中的名额翻着番儿地涨。

圣贤经义虽仍是根本,可实学的优劣,已成了金榜题名最硬的敲门砖。

京师“格致大学堂”、各省“实学书院”如春笋破土。

昔日书塾里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渐渐被新学堂里琅琅的算学口诀、格物新论所取代。

课程林林总总:算学、物理(格致院根基)、化学初窥、地理方舆、测绘术、机械原理、农桑经、商贾道……

格致院里那些终日与铁石火器为伍的大匠、学究,竟成了士子们争相膜拜的偶像,他们的着述被争相传抄,奉若圭臬。

朝廷刊印的《格致丛书》、《算学精要》等书册在坊间悄然流转。

民间对“新学”、“西学”的抵触日渐消融,讲求实用、琢磨奇巧的风气悄然兴起。

茶馆酒肆中,书生们高谈阔论,争的不再只是孔孟微言,也多了“那蒸汽之力究竟能推多大的船横渡重洋”、“电闪雷鸣可是天工开物之理”这般新奇话题。

元徽二十五年,江南三月,草长莺飞。

一艘不甚张扬却处处透着雅致的画舫,悠悠然荡在波光粼粼的运河上。

两岸杨柳蘸水,金灿灿的油菜花田衬着粉墙黛瓦的村落,暖风熏得游人醉。

舱内,窗棂半开。

太上皇后馨妤,年过花甲,鬓角已染秋霜,通身的气度却愈发沉静雍容。

她身着素雅的湖蓝常服,斜倚窗畔。

身旁软榻上,太上皇胤禛裹着厚厚的裘氅,闭目养神,面容在水汽氤氲中似乎润泽了些,唯嘴角那抹极淡的、全然放松的弧度,泄露了他此刻心底的宁和。

自当年退居江南将养,馨妤便在胤禛每日的茶汤羹膳里,不着痕迹地添入些许灵泉之水。

年深日久,胤禛那曾沉疴缠身的身子骨,竟真的一日日硬朗起来。

虽不复壮年勇健,却也食饮如常,时常能到园子里走动,兴致好时,还能策马徐行。

每年岁末回京与弘曦相聚,宫眷朝臣无不惊异:太上皇退隐后,竟精神愈发矍铄。

如今二十五年光阴逝去,年逾古稀的他,终究又显出龙钟老态。

此刻,在这温润的江南水汽里,他呼吸匀长。

岸上,随风断续飘来俚俗却透着无尽欢欣的江南小调,混杂着孩童的嬉闹、商贩的吆喝:

“哎嘿——元徽爷坐龙庭哟,风调那个雨又顺!”

“火轮船,突突叫,驮着煤布四方跑!”

“新学堂,读书郎,算盘格物响当当!”

“龙旗飘,炮舰昂,海寇夷人缩了头!”

“仓廪实,日子旺,太平光景万年长——哟嗬!”

这粗粝质朴的乡音,像一幅活了的《清明上河图》,鲜灵灵地映照着这方天地的新颜。

馨妤凝神听着,唇角不自觉地弯起温柔的弧度,眼底却悄悄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画舫缓缓靠近一处喧闹的河港。

巨大的青石码头伸入碧波,泊满了南来北往的舟船。

最惹眼的,是几艘巍峨巨舰,钢铁的船身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高耸的烟囱指向青天,鲜艳的五爪金龙旗在桅顶猎猎招展!

舰上身着簇新藏青水师号服的水兵,身形笔挺,往来井然。

码头上,赤膊的力夫们喊着沉雄的号子,汗珠滚落,正将如山如海的货箱从巨舰腹中卸下,又将成捆的丝绸、箱装的茶叶运送上船。

一派忙碌而有序的盛世光景。

馨妤的目光,久久停驻在那些傲然飘扬的龙旗与钢铁巨舰的轮廓之上。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儿子弘曦在深宫孤灯下,对着密匣图卷紧蹙的眉头和眼中跳动的灼灼光芒;

看见了格致院彻夜不熄的灯火映着匠人们疲惫而兴奋的脸;

听见了新军演武场上震天动地的喊杀与炮鸣;

望见了冰冷的铁轨如何倔强地刺穿荒野的胸膛;

目睹了蒙学堂里那些稚嫩的小脸,如何围着巨大的地球仪,发出惊奇的低呼……

所有的隐忍、筹谋、挣扎、耗尽心力的呕血经营……在这一刻,都无声地融进了眼前这幅波澜壮阔又生机无限的画卷里。

她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身旁闭目养神的胤禛身上。

他似乎也被岸上的声浪和那隐约飘来的俚曲惊扰,眼睫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当那双阅尽沧桑的深邃眼眸,同样投向港口中那几艘如海上堡垒般的龙旗巨舰时,里面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感慨万千,唯有一片沉静如深潭的欣慰,以及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他枯瘦的手掌,轻轻覆上了馨妤搁在膝头的手。

馨妤的手指微动,随即反手与他相握,十指悄然交扣。

一股温厚的暖意,透过相贴的掌心,无声地传递。

她再次抬眼,望向那水天相接、烟波浩渺的远方。

唇边的笑意,如同这三月的暖阳,一点点加深、晕染开来。

画舫轻移,无声地破开一江潋滟的春水,载着太上皇与太上皇后,缓缓驶向那烟雨迷蒙、暖意融融的江南深处,将身后的喧嚣与壮阔,都融入了无边的碧波与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