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虽名观星,实则是皇宫内的制高点,可俯瞰大半个都城及远处繁忙的港湾。夜色深沉,星河低垂,但皇帝吴峻的目光并未投向浩瀚宇宙,而是紧紧锁定着西方那片深沉的大陆轮廓。晚风带着海的气息,吹动他龙袍的衣角,猎猎作响。
首辅周安静立在他身后半步,手中捧着一份刚刚译出的密报。
“陛下,‘暗影’从金陵传来确切消息。大明洪熙帝朱高炽,已将我国国书‘留中不发’。同时,大明兵部已密令东南、登莱水师加强戒备,各边境卫所亦收到严加防范的指令。”周安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冷静。
“留中不发……”吴峻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了然,“意料之中。朱家天子,终究放不下他们那‘天朝上国’的架子,以为沉默和拖延,便能让我新明知难而退,或是内部生乱。”
他转过身,星光映照着他年轻而刚毅的脸庞,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对所谓“父邦”的眷恋或敬畏,只有属于开拓者和扞卫者的锐利锋芒。“周师傅,你可知,自皇祖父吴铭公决意扬帆海外,另辟新天之日起,我新明与那朱明朝廷,便已恩断义绝,形同陌路。朱家予皇祖父的,是猜忌、是排挤、是那名为御史实为囚笼的官职!皇祖父凭借胸中所学,带领追随者们筚路蓝缕,开创此基业,与朱家何干?我父王定国,更是为扞卫这片土地,血染疆场,与朱家何干?”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绝:“我吴峻,身上流淌的是吴铭的血,是徐妙锦(徐达之女)的血,是无数为新明抛头颅洒热血的先驱之血!唯独,没有他朱家一滴!新明之立,非朱明之分封,乃我等自力更生之结果!新明之存,不靠朱明之施舍,靠的是手中利剑与胸中气魄!”
周安深深躬身:“陛下圣明!臣等追随先秦王与先帝,开拓于此,所为者,正是此不受掣肘、自强不息之新国。大明视我为疥癣之疾,我亦无需再顾念那虚无缥缈的‘香火之情’。”
“没错。”吴峻目光再次投向西方,眼神如刀,“他们既选择‘留中不发’,便是选择了对抗的道路。那便休怪朕,不留余地了。”
次日,宣政殿大朝会。
文武百官肃立,感受到今日气氛与往常不同。皇帝吴峻端坐龙庭,未曾开口,那股无形的威压已笼罩全场。
“众卿,”吴峻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想必已有耳闻。大明洪熙帝,对我新明之严正国书,已做处置——留中不发!”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哗然和愤怒的低语。
“此等行径,是无视我新明国格!是践踏我殉国将士的尊严!”吴峻猛地站起身,声音铿锵,如金铁交鸣,“朕,本念及同为炎黄后裔,不愿兵连祸结,故给予一月之期,望其迷途知返。然,朱明朝廷傲慢如斯,视我诚意如无物!”
他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即日起,朕以大新明皇帝之名宣告:断绝与大明之一切官方往来!召回我驻大明之所有使节人员!驱逐大明在新明之一切官方代表!关闭两国所有官方认证之贸易口岸!”
这一连串的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这几乎是单方面宣布了与大明关系的彻底破裂,仅差没有直接宣战!
礼部侍郎张文远脸色煞白,几乎要晕厥过去,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皇帝此举,已再无转圜余地。
“陛下圣明!”兵部尚书陈启激动出列,高声附和,“大明欺人太甚,我新明唯有自强,方可立于天地之间!”
“陛下圣明!”以海军都督、韩锋为首的武将们齐声怒吼,声震殿瓦。
首辅周安亦出列,沉稳奏道:“陛下决断,乃为国本。然,断绝往来之后,我新明更需上下同心,稳固内政,加强武备,以应对大明可能之报复。”
“周爱卿所言极是。”吴峻颔首,“内阁即刻统筹,拟定《应对大明断绝关系后之国策纲要》。户部、工部需全力保障军工生产及战略物资储备。兵部、海军都督府,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各军镇、舰队,需提高警惕,严防大明突袭!”
“臣等领旨!”众臣齐声应诺,再无杂音。
退朝后,吴峻的诏令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新明各地,并通过各种渠道,迅速传向大明及其周边势力。
新明境内,民众反应不一。有热血沸腾,支持皇帝强硬立场者;亦有部分与大明仍有商贸往来或心存故土之念的移民,感到忧虑不安。但整体而言,立国数十年来培养的国家认同感和独立意识,在此刻压过了彷徨。街头巷尾,酒馆茶肆,人们议论纷纷,一种同仇敌忾的氛围在悄然凝聚。
而在边境,在新明控制的各个海岛哨所,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火铳和刀剑,警惕地注视着海平面和陆地的另一端。海军舰队加强了巡逻密度,训练强度也提升到最高等级。
大明,金陵城。
新明单方面断绝关系的消息传来,引起的震动远超之前的国书。这一次,不再是边境摩擦或外交抗议,而是近乎决裂的宣言!
乾清宫内,朱高炽看着紧急呈报的文书,脸色铁青,肥胖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没想到,那个海外之地的年轻君主,竟敢如此决绝,如此不留情面!
“狂妄!悖逆!此等无君无父之徒!”英国公张辅怒不可遏,几乎是吼了出来,“陛下!吴峻小儿此举,已是公然反叛!若再不征剿,国将不国!臣请即刻发兵,踏平新明!”
这一次,连一向主张稳健的夏原吉和杨士奇等人,也面色难看,无法再出言反对。新明此举,确实彻底践踏了大明作为“天朝上国”的尊严和底线。若再无反应,大明的威信将在藩属和周边势力面前荡然无存。
朱高炽胸口剧烈起伏,他感到一种被严重挑衅的愤怒,同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力感。那个由“叛臣”吴铭建立的国家,那个他一度并未太过在意海外势力,如今已成长为一个必须正视的、强大的对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气血,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最终定格在兵部尚书身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厉:
“传朕旨意……”
战争的齿轮,在新明的决绝与大明的震怒中,无可挽回地开始加速转动。海上的风,带着浓重的硝烟味,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巨大的南海沙盘上,代表新明舰队的蓝色小旗与代表大明水师的红色小旗犬牙交错,尤其是在吕宋以北、被称为“风暴走廊”的那片争议海域,红蓝两色几乎紧贴在一起。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皇帝吴峻一身戎装,站在沙盘前,目光冷峻。海军都督、兵部尚书陈启、首辅周安以及刚刚被紧急召回的“虎贲卫”指挥使韩锋等核心军政要员环绕四周。
“陛下,‘暗影’最新密报,大明登莱水师副将王彬,率大小战船四十余艘,其中包括至少五艘大型福船,已离开母港,其航向直指‘风暴走廊’。随行还有多艘运兵船,兵力估计在两千人左右。”海军都督指着沙盘上一条新插上的红色箭头,语气沉重,“其意图十分明显,要么是企图在我传统渔场和勘探区域建立前哨,要么就是准备对我前出巡逻的舰队进行挑衅,甚至……寻求决战。”
陈启补充道:“陆上边境也传来消息,大明辽东都司近日调动频繁,数个卫所的骑兵有向边境集结的迹象。看来,朱高炽和他的朝廷,在用沉默回应我们的断交之后,选择了以武力进行‘答复’。”
周安眉头紧锁:“王彬此人,臣有所耳闻,是大明水师中少壮派的悍将,素以勇猛激进着称,对‘清剿’我新明向来叫嚣最凶。此番前来,必是得了上方授意,绝不会善罢甘休。”
吴峻没有说话,手指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着,目光从“风暴走廊”移开,扫过新明漫长的海岸线,最终落在大明东南沿海那几个重要的港口和漕运节点上。他深知,新明国力有限,无法与大明进行旷日持久的全面消耗战。必须要在初期就打出威风,震慑对手,争取战略主动,甚至……迫使大明回到谈判桌,但必须是在新明掌握主动权的前提下。
“被动接招,只会被拖入大明熟悉的节奏。”吴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们想在哪里打,怎么打,我们偏不随他意。”
众人精神一振,目光聚焦在皇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