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反复在周文渊脑海中回荡,带着血与泥的沉重。看着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少年。那些曾下意识归类为“市井油滑”、“贪财机灵”的表象之下,隐藏的竟是这样一颗被生活磨砺得近乎冷酷、却又因最朴素的亲情而无比滚烫的心。
他缓缓转过头来。那双周文渊曾经见过闪烁着讨好、算计、甚至偶尔狡黠光芒的眼睛,此刻,如同被山涧清泉洗过,清澈得能倒映出跳动的灯火,以及……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坚定。
“直到遇见了您和六舅妈。”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周文渊的心坎上。
“她让我娘在周家工坊有了正经活计,拿回了工钱,能挺直腰杆做人……不再是别人眼里可以随意欺辱的寡妇,不再是需要儿子去偷去抢才能糊口的累赘。”他顿了顿,眼中似乎有微弱的水光一闪而逝,快得让周文渊以为是灯火的错觉,“也让我觉得,我张冲,或许……或许也能像个人一样,走一条不用偷、不用骗,不用时刻提防着被人打断腿,也能让我娘过上好日子的……光明的路。”
光明的路……
周文渊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交织在一起。周文渊曾以为给自己二姐一份工作,一些银钱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却从未想过,自己给予的,不仅仅是一份生计,更是一种……将这孩子从泥沼中拉向岸边的可能,一种名为“尊严”和“希望”的东西。
张冲深吸了一口气,这简单的动作似乎都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被布条层层包裹、形状诡异的左臂上。嘴角扯动,露出了一个近乎惨淡的、却又带着某种如释重负的、孤注一掷的笑容。
“挡那一刀的时候,”张冲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回溯生死瞬间的恍惚,“我没想当英雄。什么忠义,什么舍生取义……那些书里的大道理,我那时候,一个字都没想起来。”
他的目光重新抬起,灼灼地钉在周文渊脸上,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坦诚,那是一种将内心最真实、甚至可能有些“不堪”的算计都摊开在阳光下的决绝:
“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赌了!”
“我用这条胳膊,赌您和六舅妈的不忘恩,赌我娘的后半生安稳,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啃树皮度日!赌我张冲自己,能不能用这条命,搏一个不一样的、能走在阳光下的……前程!”
他死死地盯着周文渊,那双清澈的眼里,此刻充满了孤注一掷后的释然,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却又无比炽热的期盼:
“六舅,我……赌赢了,对不对?”
赌赢了……对不对?
这五个字,像五记重锤,狠狠砸在周文渊的心脏上!没有虚伪的客套,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原始、最真实、甚至带着血淋淋算计的……信任与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