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欣赏王建国脸上那副惊恐不安的表情。
“你儿子的事,我托人问了。市一中的校长,是我一个老战友的亲戚。事情,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了。”李经理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恩赐,“我跟人家打了包票,说你王建国,是我手下最靠得住的兄弟,踏实,肯干,话不多。”
他刻意在“话不多”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王建国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
这是最后的警告,也是最毒的诱饵。
他看着李经理,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感谢?求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觉自己就是案板上的一块肉,而李经理,就是那个拿着刀,在考虑从哪里下手的屠夫。
“怎么不说话?”李经理的笑容淡了些,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倍增,“老王,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叫‘福气’。你儿子有出息,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为了这个福气,受点委屈,闭上嘴,甚至……烂掉良心,都值,对不对?”
王建国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李经理。恐惧依然在,但在这恐惧的深处,一丝愤怒和绝望的火苗,却在悄然燃烧。
他想起了那个蹲在地上捡苹果的年轻市长。
他想起了电话那头那个冷静的声音。
他想起了自己对那个声音的承诺。
李经理似乎对他这种沉默的对抗很不满意。他站起身,踱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建国。
“我这人,喜欢把丑话说在前面。”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之前那点温情脉脉的伪装,彻底消失了,“工地上,每年不出几个意外,那都不正常。有时候,是钢筋掉下来了。有时候,是脚手架塌了。还有的时候,是晚上喝多了酒,一脚踩空,掉进刚浇筑好的水泥墩子里。等发现的时候,人早就跟混凝土凝成一块了,分都分不开。”
他每说一句,王建国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不是威胁,这是陈述。他在陈述一种他可以轻易做到的、让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的方法。
“王建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李经理俯下身,那张脸在黑暗中凑得很近,嘴里吐出的烟味,混着一股冷意,直往王建国鼻子里钻,“今天晚上,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见过什么不该见的人?或者……打过什么不该打的电话?”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直直地扎进了王建国的心脏。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王建国猛地抬起头,和那双近在咫尺的、冰冷的眼睛对视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沉默,或者否认,都没有任何意义。
一股血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王建国烂命一条,可他不能让儿子将来活在父亲是个孬种的阴影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头往枕头下缩了缩。这是一个下意识的、保护性的动作。他要保护那根线,那根连接着他所有希望的线。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李经理的眼睛。
李经理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猫捉老鼠般的笑意。
“枕头底下,藏着什么宝贝?”
他伸出手,没有去抓王建国,而是直接朝着那个枕头抓了过去。
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只索命的鹰爪,快得让王建国根本来不及反应。
王建国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猛地伸出双手,死死地抱住了那个枕头!
“别动!”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吼出了这两个字。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如此大声地说话。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变得嘶哑而尖利。
李经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离枕头只有几寸的距离。他有些意外地看着王建国,似乎没想到这只一直温顺的绵羊,居然敢伸出犄角。
“嗬,”他笑了,眼神里满是轻蔑和玩味,“长本事了。”
他不再用手去抓,而是直起身子,冷冷地看着床上那个死死抱着枕头,像保护自己孩子一样的男人。
“王建国,我给你一个体面。”李经理的声音,像冬日里结在窗户上的冰凌,又冷又硬,“自己把枕头拿开,把东西交出来。然后,跟我走一趟。你儿子上学的事,我既往不咎。你要是逼我动手,那明天,你儿子收到的,可能就不是录取通知书了。”
王建国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刺穿了。
他抱着枕头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边,是电话那头代表着公道和希望的承诺;另一边,是李经理手中攥着的、儿子的前途和全家人的性命。
他该怎么选?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的时候,铁皮屋的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沉重的脚步声。
那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一群人。
脚步声整齐划一,带着一种特有的、属于纪律部队的节奏,由远及近,迅速地包围了这间小小的铁皮屋。
紧接着,一个洪亮的、中气十足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的声音,在门外炸响: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市纪委专案组!立刻开门,接受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