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看着这片纸张的海洋,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三天时间,让他在这里面找出自己需要的数据?这不叫查资料,这叫考古。
“老游师傅,”林正耐着性子问,“就没有近两年的数据吗?比如,去年和今年的?”
“有啊。”老游走到一个角落,从一个快要散架的纸箱里,抱出了一摞厚厚的、用牛皮筋捆着的报表,“喏,都在这儿了。这是各个路口执勤的同志,每天手写的流量记录。您得自己对着加,算平均值。”
那些报表纸张粗糙,字迹潦草,有的地方还沾着油渍,散发着一股隔夜饭菜的味道。
林正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了。
他终于明白了马卫东那句“全力配合”的真正含义。
他不拒绝你,他甚至笑脸相迎,答应你的一切要求。但他给你的,是一座你永远也翻不过去的大山。他用最“合规矩”的方式,让你知难而退。
这比直接的冲突和拒绝,要高明得多,也阴狠得多。
“老游师傅,这些数据……就没有人整理成电子表格吗?用电脑处理,不是更快吗?”林正问道。
“电脑?”老游扶了扶老花镜,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林正,“小同志,哦不,林副局长。电脑那玩意儿,金贵,我们局里也就办公室那几台能打打字的。再说了,这数据天天变,今天记了,明天就旧了,录到电脑里干啥?多费电啊。我们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干过来的,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嘛。”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那些先进的工具,反倒是一种累赘。
林正看着他头顶上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淡薄官气,和那一潭死水般毫无波动的状态,心里一阵无力。
这不是坏,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僵化和麻木。你没法跟他讲道理,因为他的世界里,规则就是如此。
“行,我知道了。”林正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转身走出档案室,深深地吸了一口走廊里相对“新鲜”的空气。
他知道,从交通局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马卫东用一个老油条,就轻松地化解了他所有的攻势。
回到县政府,天色已经擦黑。
林正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上了招待所三楼。
用那把黄铜钥匙,打开了那间属于他的“作战室”。
“吱呀”一声,门轴的呻吟像是对他此刻心情的嘲讽。
他没有开灯,只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县城的晚高峰如期而至。解放路和文化路的交汇处,红色的车尾灯汇成了一条凝固的岩浆河,刺耳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即便隔着双层玻璃,也依旧清晰可闻。
每一个堵在路上的司机,每一声不耐烦的喇叭,都在为马卫东头顶的“民怨”黑气,添砖加瓦。
可他们不知道,那个号称能解决问题的人,此刻正被一屋子的废纸,困住了手脚。
三天,七十二小时。
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八个小时。而他,一无所获。
林正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下方拥堵的“人间”。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医生,清楚地看到了病灶所在,甚至拿到了手术刀,却被告知,不准使用麻药,不准查阅病历,必须在黑暗中,凭空下刀。
何平在考验他,马卫东在阻挠他。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林正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胸中的烦闷和怒火,反而随着这口气被压了下去,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平静。
他回到那张蒙尘的会议桌前,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官方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走野路子了。
他翻出那个环保企业家周总的电话,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了。
“喂,林局长?这么晚了,有何指示?”周总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听起来心情不错。
“周总,生意不谈了。”林正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我想跟你借一样东西。”
电话那头的周总愣了一下:“哦?林局长看上我什么宝贝了?只要我拿得出,没问题。”
林正看着窗外那条拥堵的火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借你们公司……最顶尖的技术团队,和几架无人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