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握着那把黄铜钥匙走出县长办公室时,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钥匙是冰凉的,可他的心却是滚烫的。
何平最后那番话,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一场对赌。赌注是何平的政治前途,赌本,就是林正这几乎不可能在三天内完成的方案。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信任了,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授权。
一个县长,将撬动全县最敏感、利益纠葛最深的城建项目的机会,交给了一个副局长,并且只给了他一个人,三天时间。
这事要是传出去,整个县委大院都会以为何平疯了。
林正没有立刻去那个尘封的小会议室,也没有立刻拨通那位环保企业家的电话。他深知,那位周总的“友情赞助”是用来临门一脚的,而不是用来开山辟路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高明的方案,也需要最基础的数据支撑。全县主要路口的交通流量、高峰时段、事故黑点、信号灯配时方案……这些东西,都静静地躺在一个地方——县交通局。
他必须先去那里。
县交通局的办公楼有些年头了,墙皮带着一种被风雨和尾气反复侵蚀后留下的灰败感。林正走进大门,一股混合着浓茶、劣质香烟和陈旧文件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独属于某些老派机关单位的“陈酿”。
局长办公室的门牌上写着:局长,马卫东。
林正记得何县长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县交通局的局长,孙志强的连襟。”
孙志强,前教育局长,刚刚因为智慧教室的事情被市纪委带走。这层关系,让空气都变得微妙起来。
林正敲了敲门。
“请进。”
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正埋头于文件之中,头顶的发丝已经有些稀疏,但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抬起头,看到林正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马的惊诧,随即又被一种职业化的笑容所取代。
“哎呀,林副局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马卫东热情地站起身,亲自给林正倒了杯水。
那笑容很标准,但林正的系统面板上,却清晰地看到马卫东头顶上,一缕缕灰黑色的“民怨”之气,正若有若无地盘旋着,其中一缕,甚至隐隐与已被带走的孙志强有些牵连。官气倒是中规中矩,不强,但很稳固,像一块浸在油里的石头。
“马局长客气了。”林正开门见山,“我今天来,是想跟局里要一些数据。”
“数据?”马卫东端着茶杯,笑呵呵地问,“林副局长需要哪方面的?只要我们局里有的,一定全力配合县里的工作。”
“我需要全县主要交通干道和路口,过去一年的车流量监测数据,分时段的统计,还有所有信号灯的现行配时方案,以及近三年的交通事故档案,特别是与交通拥堵相关的案例分析。”林正一口气说道。
马卫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这些数据,单独拿出来任何一项,都是交通局的日常业务。但合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幅完整的、细致到毛细血管的“清河县交通现状图”。任何一个内行拿到这些,都能轻易地分析出现有交通管理体系的优劣和漏洞。
他这是要干什么?
“林副局长,您要的这些东西……可有点多啊。”马卫东放下茶杯,面露难色,“您也知道,我们局里人手紧张,而且很多数据都是纸质存档,要一份一份地从档案室里找出来,整理、复印,工作量不小。”
“我理解。”林正点了点头,“所以,能不能给我开放权限,我自己带人去查阅?或者,局里能不能提供电子版的原始数据?这样效率会高很多。”
“电子版?”马卫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夸张地一拍大腿,“哎哟,林副局长,您可真是高看我们了。我们哪有那么先进啊!我们这儿,最先进的设备就是那台时不时就卡纸的复印机了。所有东西,都在档案室里,那可是我们局的宝贝疙瘩,规矩大着呢。”
他说着,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
“喂,让老游来我办公室一趟。”
片刻之后,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走路慢悠悠的老同志推门进来,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看起来比这栋楼的年纪还大。
“局长,找我?”老同志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慢吞吞的。
“老游,这位是林副局长。”马卫东介绍道,“林副局长需要一些交通数据,你带他去档案室看看。记住,一定要全力配合林副局长的工作,听到了没有?”
他特意在“全力配合”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好嘞。”被称作老游的同志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打量了林正一眼,点了点头。
林正跟着老游,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间挂着“档案室”牌子的铁门前。老游从一大串钥匙里,叮叮当当挑了半天,才找到一把,插进锁孔,费力地转动着。
铁门打开,一股更浓郁的霉味和灰尘味涌了出来。
房间不大,三面墙都是顶到天花板的铁皮文件柜,上面贴着歪歪扭扭的标签:“2012年事故卷宗”、“2015年流量统计”……最新的标签,似乎也停留在好几年前。屋子中间,几张桌子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文件,落满了灰尘。
“林副局长,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头了。”老游指着这满屋子的“宝藏”,慢悠悠地说,“您想找哪一年的,跟我说,我帮您把梯子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