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京城最深、最暗的一处所在。
这里没有四季,只有终年不散的阴冷与潮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腐烂的稻草、铁锈、血腥与绝望混合在一起,凝固成一种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气息。
顾盼换上了一身并不合体的狱卒灰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刺痒感。她将一头青丝用布带随意束在脑后,脸上涂了些姜黄色的药粉,遮住了原本的容色,只剩下一双清亮得过分的眼眸,在这昏暗的环境里,像两点寒星。
引路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狱卒,苏清提前打点过的人。他佝偻着背,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走在前面,一言不发。脚下的石阶湿滑,每一步都留下一个黏腻的脚印。墙壁上渗出的水珠,汇成细流,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清晰的声响。
两侧的牢房里,关押着曾经在京城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他们或蜷缩在角落,或呆滞地望着虚空,身上华贵的丝绸早已变成了肮脏的囚服。偶尔有几道目光投向顾盼,充满了麻木与空洞,在看到她身上那身狱卒服后,又迅速移开。
越往下走,光线越暗,寒气也越重。
最终,老狱卒在一扇厚重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这扇门比之前路过的所有牢门都要坚固,上面刻画着禁锢灵力的符文,虽然年代久远,符文的光芒已经黯淡,但那股压制性的气息依然存在。
“就是这里了。”老狱卒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按规矩,只能一炷香的功夫。”
他从腰间解下一串沉重的钥匙,挑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插入锁孔,用力转动。
“咔哒——吱呀——”
铁门发出沉闷的呻吟,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的霉味混杂着秽物的恶臭,从门缝里扑面而来。
老狱卒将油灯递给顾盼,便退到一旁,抱着手臂,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养神,仿佛对接下来的事情毫无兴趣。
顾盼提着油灯,没有丝毫犹豫,侧身走了进去。
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外面最后一丝光亮和声音彻底隔绝。
牢房很小,也很空。除了角落里一堆发黑的稻草,再无他物。一个身影就蜷缩在那堆稻草上,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花白的头发像一蓬枯草,与稻草混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
这就是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一言便能决定她生死的镇国公府主母。
顾盼静静地站着,油灯的光晕在她脚下铺开一小片温暖的明黄。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看着那个背影。她的心很静,没有滔天的恨意,也没有复仇的快感,像一片冰封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
她来,不是为了宣泄情绪,只是为了拿回答案。
牢房里的女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般的呢喃。
“清婉……顾清婉……你这个贱人……”
“我的薇儿……我的薇儿……”
声音断断续续,时而怨毒,时而悲戚。
顾盼提着油灯,缓步走了过去。她的脚步很轻,落在这寂静的牢房里,却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她在离那女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将油灯放在地上,昏黄的光照亮了女人半边枯槁的脸。那张曾经保养得宜、雍容华贵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污垢,双颊深陷,嘴唇干裂,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曾熄灭的、疯狂的怨毒。
“主母,别来无恙。”
顾盼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女人的耳中。
女人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含混的呢喃停住了。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聚焦,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狱卒。
她看了很久,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警惕,像一只被惊扰的野兽。
“你是谁?”她的声音嘶哑难听。
顾盼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主母似乎失去了耐心,又想转过头去,继续对着墙壁呢喃。
“你的好女儿顾雪薇,跟着魏坤逃回了清虚宗。”顾盼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觉得,以她现在的处境,是会想办法来救你这个阶下囚,还是会想办法与你撇清所有关系,以免被你连累?”
“薇儿……”主母的身体又是一震,眼神里的迷茫褪去了一些,被一种尖锐的刺痛所取代。她死死地盯着顾盼,“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顾盼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镇国公府倒了,你被关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顾雪薇在清虚宗自身难保。你这一生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而我……”
她顿了顿,伸出手,一缕精纯的寒气在她指尖缭绕,凝结成一片剔透的、散发着森森寒意的雪花。
牢房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主母的瞳孔,在看到那片雪花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那张疯癫痴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无比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是你!顾盼!你这个贱种……你没死!”她尖叫起来,声音刺耳,想要向后退,却被冰冷的墙壁挡住,只能徒劳地在稻草堆里挣扎。
“我不仅没死,还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顾盼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那片雪花在她指尖缓缓旋转,“而你,一无所有。你的命,现在握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