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然后自然而然地接过她肩上那个似乎有千斤重的帆布包。
“走,咱们回家。”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回家……”沈念秋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视线再次模糊。但这一次,她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任由秦建国扶着,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他们寄放马车的车马店。
回家的路,似乎比来时要漫长得多。夜幕早已降临,马车在漆黑的雪原上踽踽独行,只有马蹄声和车轮声作伴。沈念秋裹着棉被,靠在颠簸的车板上,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彻底将她淹没。她甚至没有力气和秦建国说一句话,就在这颠簸与寒冷中,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是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睡得如此深沉,如此毫无挂碍。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秦建国轻轻推醒。“念秋,到了。”
她睁开眼,茫然四顾,看到了靠山屯熟悉轮廓,看到了自家窗户里透出的、那一点温暖昏黄的灯光——那是隔壁嫂子知道他们今晚回来,特意点亮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包裹了她全身。
推开家门,熟悉的土腥味和烟火气扑面而来。石头已经睡了,在炕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隔壁嫂子笑着说了几句“辛苦了”“快歇着”便告辞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秦建国去灶间烧水,沈念秋则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环顾着这个离开了仅仅两天,却仿佛离开了很久的家。炕桌上,她复习用的课本和笔记还凌乱地摊开着;墙上,她贴的知识点小纸条依旧醒目;角落里,石头的小拨浪鼓安静地躺着……一切如旧,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秦建国端着一盆温热的水进来,“泡泡脚,解解乏。”
沈念秋顺从地把冻得僵硬的脚放进热水里,那温暖的感觉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全身,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沉默。没有迫不及待地讨论考试,没有对未来进行展望,甚至没有过多的安慰。高考这件事,像一场盛大而剧烈的风暴,席卷而过,留下了满地狼藉和一片异样的宁静。他们都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去品味、去分析、去期待。此刻,仅仅是坐在这熟悉而温暖的家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便已足够。
沈念秋擦干脚,躺到了热炕上。身下是熟悉的、坚硬的炕席,耳边是儿子均匀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家里特有的气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她闭上眼睛,大脑却依然清醒。考试的片段、复习的日夜、父母的信、秦建国的支持、屯邻的目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回,最终,都化作了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试卷。
她知道,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她把青春未竟的梦想、为人妻母的责任、以及对改变命运的全部渴望,都倾注在了那方寸之间的答卷上。结果如何,已非她所能掌控。
秦建国收拾妥当,也躺了下来。他在黑暗中,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他的手粗糙而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睡吧。”他低声说。
“嗯。”沈念秋应了一声,反手紧紧回握住他。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北风掠过树梢的微弱呜咽。靠山屯沉沉睡去,如同这片广袤黑土地上无数个平凡的夜晚。但对于这个小小的家,对于沈念秋而言,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充满未知与等待时代,正随着这深沉的黑夜,悄然降临。她的高考结束了,但人生的答卷,才刚刚铺开。而此刻,她只需要,也只能够,沉入这来之不易的、完整的睡眠之中。所有的纷扰、期盼与未知,都留给了即将到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