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田里,大家正手忙脚乱地收拾农具。沈念秋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种子!咱们今天刚领的新种子还在田头放着呢!”
那几袋“黄中单2号”玉米种是秦建国特意从县里换来的,全屯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些种子上。
王彩凤一听,拔腿就往田头跑。沈念秋急忙追上:“彩凤,危险!”
冰雹越来越密,砸在头上生疼。两人冲到田头,抬起那几袋种子就往回跑。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对面冲过来,是秦建国!
三人合力把种子抬到附近的一个山洞里,浑身都已湿透。山洞外,冰雹砸在地上的声音如同战鼓轰鸣。
秦建国看着满头大汗的沈念秋,又看看王彩凤,语气带着责备:“为几袋种子,命都不要了?”
沈念秋抹了把脸上的水,坚定地说:“这种子是咱屯的希望,不能有闪失。”
王彩凤也笑了:“建国哥,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
冰雹持续了约摸一炷香时间,终于停了。三人走出山洞,眼前的景象让人心惊——地里刚出的苗被打得七零八落,树叶落了一地,有些较细的树枝直接被砸断了。
“快去看看拖拉机!”秦建国突然想起什么,朝着合作社大院方向跑去。
合作社大院里,孙卫东早已站在拖拉机旁,脸色铁青。拖拉机没有停进棚子里,暴露在冰雹中,车身被砸得坑坑洼洼,几个零件明显损坏了。
“怪我,都怪我!”孙卫东捶着自己的脑袋,“早上开出去检修,回来就偷懒没推进棚子...”
秦建国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看看还能不能修。”
孙卫东检查了一番,摇摇头:“油箱没事,但化油器坏了,仪表盘也碎了。得去县里买零件。”
更坏的消息接踵而至。各生产队汇报的灾情显示,全屯已有三成春苗受损,其中试验田损失最为严重——那些按新方法播种的幼苗,还没来得及扎根就被打坏了。
当晚的合作社会议上,气氛沉重。
老支书闭着眼睛,一口接一口抽烟。孙卫东低着头,不敢看大家。王彩凤小心翼翼地报着损失数字,声音越来越小。
“我去县里请罪。”秦建国突然开口,“申请调配新种子,购买拖拉机零件。所有的责任,我来承担。”
沈念秋握住丈夫的手:“我跟你一起去。试验田的方案是我提出的,我也有责任。”
“不,你留下。”秦建国摇头,“春耕不能停,剩下的人继续播种耐寒作物。我去县里,快则两天,慢则三天就回。”
会散后,秦建国和沈念秋回到家中,娃娃已经睡了。沈念秋点亮煤油灯,为丈夫收拾行装。
“这点钱你带上。”她从炕席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两人攒了许久的布票和几元钞票,“万一不够用...”
秦建国推回去:“不用,合作社还有应急款。这钱留着,万一...万一我这次在县里受处分,你带孩子回城里住段时间。”
沈念秋鼻子一酸,强忍住眼泪:“别说傻话。靠山屯就是我们的家,哪也不去。”
第二天天没亮,秦建国就准备出发了。他要去二十里外的公社,搭早班车进城。
推开家门,他却愣住了——院门外,黑压压站了一片人。
老支书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一个布包:“建国,这是大伙凑的粮票和钱,你带上。”
孙卫东走上前:“建国哥,我跟你一起去。拖拉机是我弄坏的,责任在我。”
“你不能去。”秦建国摇头,“春耕不能停,你是机械队的顶梁柱。”
韩老六家的从人群后面挤过来,手里提着一篮鸡蛋:“秦主任,这是我攒的鸡蛋,你带上路上吃。”
更让人意外的是,赵老蔫也来了。他磨蹭到最后,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这是我家自留地收的葵花籽,你拿到县上,看能不能换点钱。”
秦建国喉头哽住了,他环视着乡亲们一张张朴实的面庞,深深鞠了一躬:“大家放心,我一定把种子和零件带回来!”
沈念秋抱着娃娃站在门口,目送丈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秦建国走后的第二天,靠山屯的春耕并没有停止。
在沈念秋和孙卫东的带领下,社员们清理受灾田地,补种耐寒作物。试验田里,大家严格按照标记播种,再没人质疑行距株距。
第三天傍晚,当夕阳的余晖洒满山岗时,屯子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哒哒”声。
孩子们最先跑出来:“回来了!秦主任回来了!”
秦建国风尘仆仆地从拖拉机上跳下来,身后车上装满种子和农具。更让人惊喜的是,县农技站的刘技术员也跟他一起来了。
“乡亲们!”秦建国声音沙哑却充满喜悦,“张主任了解了我们的情况,不但批了新种子,还派刘技术员来指导我们半个月!”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当晚,合作社办公室里,刘技术员仔细查看了靠山屯的地形图和种植计划。
“你们的方向是对的。”他肯定地说,“坡地农业关键在因地制宜。我建议,特别陡的坡地可以改种果树,配合畜牧业,形成生态循环...”
煤油灯下,新的蓝图正在绘就。
半个月后,靠山屯的春耕基本完成。试验田里,新播的种子冒出了嫩绿的芽。阳光下,拖拉机轰鸣着驶过平整的土地,身后是新翻的、散发着春天气息的黑土。
秦建国和沈念秋再次站在那个可以俯瞰全屯的小山坡上。娃娃在他们中间蹒跚学步,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
“等这批苗长起来,咱们去县里申请个电磨。”秦建国说,“让妇女们从推碾子中解放出来。”
沈念秋点点头:“识字班也可以教简单的机械维修。将来,咱们屯不仅要有机耕队,还要有自己的维修队。”
山下,合作社大院的屋顶上,那面红旗在春风中猎猎作响。
秦建国握住沈念秋的手,轻声说:“还记得我说过吗?等日子好了,带你回城看看爸妈。”
沈念秋望着眼前绿意渐浓的山野,微微一笑:“等秋收后吧。带着咱屯的榛子仁和丰收的消息,让爸妈也高兴高兴。”
拖拉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春天的雷声,惊醒了沉睡的黑土地,也惊醒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在这个靠山屯的春天里,希望如同地里的苗,一旦破土,便再也无法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