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梦做了很久很久,久到吴峰记起很小的时候费蒙还年轻的脸,袁红道还稚嫩的脸,甚至是袁将军的脸。似乎那一眼就是他唯一一次见过袁将军。突然间吴峰坠入深渊中,胸口传来压迫感,自己却是慢慢地往上浮,眼前也越来越亮,跃出水面那一刻,只看见灰褐色的帐顶,这个时候他只是睁开眼睛,身上其他地方根本动弹不了。
很久之后,吴峰勉强转动脖子,周围几乎都是和他一样重伤不起的人,不同的是吴峰的伤多数是钝器所伤,外伤很少,这得归功于这次的盔甲精良,连敌军的长枪也没有刺穿,否则现在他的躯体已经烂透了。
重伤兵的区域的好处是多数半死的人根本不能开口,所以吴峰在的区域很安静,凭现在的医术这里的人九成的人都在等死,战场上能把他们的尸体抬回来已经是最仁义的做法。
因为没得治,这里一般也没有人会来。
吴峰清醒了很久,能转头的时候没有人来;能够开口呻吟痛楚,没有人;双手有知觉,没有人……直到再过了很久之后,吴峰颤颤巍巍地坐起身,缓了好一阵儿,艰难地站起,拖着沉重的身体缓慢的向门口挪动。
眼前出现的是高耸的城墙,往近处看了之后是熟悉的营帐,还没往别处看的时候,只听耳边传来一女子的声音:“裴大夫,有人活过来了。”接着一双小巧的手扶起吴峰的胳膊,转头一看是一个清秀的姑娘,这时从不远处的一个帐篷里走出一位白发老者。紧接着吴峰被人搀扶着走回刚逃出来的席位。
裴大夫很快走进帐篷里,吴峰已经平躺着,白发老者摸过脉,又仔细的检查的吴峰的身体,再次摸脉,良久之后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惊讶和略微欢喜的语气说:“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他的伤修养几日便可行动自如了,抬到别处去。”
这是这几天来,重伤区为数不多的活过来的人,但其他存活下来的今生几乎算是残废了。
果然如同白发老者所说那样,数日之后,吴峰已经可以向常人那样行走自如,虽说胸部还是会传来疼痛感,但在继续修养三日后,吴峰又归入王将军所在的代州营中,宁远城已经夺回,接下来的几个月,吴峰跟着王将军击退辽军,固守几座关口,每日不断重复的就是逼退敌人或者落荒而逃,复命,领兵再次击退敌军。
三个月后,辽军终于退回赤峰河北部,与锦州军以江为界。吴峰期间伤了又好,跟着王将军是建功无数,其中最得意的是十几日前,王将军亲率代州营六百骑精英骑兵西出直奔白城,以近百伤亡的代价救回被围困在白城的六殿下。虽说正功是王将军的,但毕竟是替六殿下挡下好几箭。事后请功自然少不了他的。
果然,又过半个月之后,京城的封赏下来了,上级的封赏现在不得而知,不过代州营的封赏也跟着下来了,据说圣上大喜,锦州、冀州军受到圣上的大赏。代州营内,作为主将,王将军连升三级,从昭武校尉升为宁远将军,正五品上;代州营其他的副将也有奖赏,不过都没有主将升那么多,有的升了半级,有的赏了田地、府邸。吴峰因为救了六殿下,加上先前伪先登之功(应该不算先登,差了三四个身位,但是谁让有人要拉拢人心呢,什么战功都往上报。),这位六殿下不知是收买人心还是真心替底下人请赏,吴峰从一个没有品级的士兵直升为致果校尉,正七品上;锦州城外白羊村百亩田地,锦州南坊的一座宅院。同时,锦州商会出资赠送了锦缎数十匹,白银七百两,其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经过这几个月的征战,吴峰已经成了王将军的心腹之一,虽然吴峰得到了很多奖赏,众人嫉妒的心肯定是有,不过那种谋害的小人之心应该是没有的,只会在心里后悔为什么替殿下挡箭不是自己。王仁这次连升三级,比吴峰还高兴,所以在吴峰来求解的是时候,他还能很理智的分析,应该是六殿下在拉拢他们。
常年抵御辽军,一般不会进京,故而连代州营主将也不知道长安的形势如何,至少在现在看来,六殿下是有夺嫡之意的,而且在拉拢代州营。这不是一件坏事,不过吴峰是个愣头青,哪里知道这个,即使王仁将军直说锦州商会的银子应该是六殿下的意思,王仁收下就表明了站六殿下的队,至少与六殿下交好不会错。
吴峰会如此疑惑是因为半个月之后,他还要跟着王仁去长安受封,之前是下圣旨而已,过阵子就是进京面圣,当然去的不只是他俩,其他营的人也有封赏的。吴峰是不可能进宫的,也只有王仁这些主将能进宫,不过能入京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至于锦州城内的府邸,在吴峰路过锦州的时候,自然是很快的收入囊中了。把这段说给袁红道和费蒙听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是匪夷所思,袁红道是没想到这个尚未及冠的人,明明几个月前还是娘子峰上一个小士卒,如今与辽军一战后,不仅封了校尉,还要进京,反观费蒙,戍边多年,现在还是从七品的翊麾副尉。
于费蒙而言,他自己知道,凭自己的军功,要是没有小人阻碍,现在至少也是从六品下振威副尉的职级。吴峰这次能封这么大的官,除开走运救了六殿下之外,王仁的也是有很大的功劳的,如果王仁是个小人,吴峰多半不会得到如此多的奖赏,毕竟一个代州营主帅和一个副官,自然是前者更重。费蒙只是感慨,锦州军中竟然还有王仁这样的人物,可惜自己没有跟对人,听后不由得想起袁将军所以脸上没有太多的兴奋。
反倒是袁红道,见到御赐的那座宅院很是兴奋,袁将军死之后,她就一直在外漂泊,费蒙在宁远城有房子,但袁红道几乎没住过。现在得了房子还有白银七百两,自然是高兴至极了。
对于吴峰来说,这些他都觉得不重要,他是个孤儿,费蒙和袁红道,甚至是军中的弟兄比较重要,所以那七百两是他唯一一次要求拿出三百两救济战死的弟兄的家眷,虽然官府都会有所补偿,但是均分到千万家之后,就是万两白银也只能解决数年的问题。何况没有万两。
吴峰的三百两只分给他比较熟悉的那些人,所以应该比官府分下来的多。至于留下四百两,他自然知道他也是要用钱的,他只是木讷,不是傻。有了这笔钱,袁红道不说,费蒙至少就不用再待在军中,虽然现在是在后勤,指不定那天就被派去前线了。
不过吴峰也只是想想而已,对于这种事他从不说。所以在他回到代州营的时候,费蒙还是在军中。
时间过得很快,王仁和吴峰已经在进京城的路上。
三个月后,一艘船从锦州港出发,朝着大海深处远洋而去。吴峰就在船上,同在的还有从各州的精英。之前之所以召集吴峰等人进京是为了选出这次出行海外的人选,算上吴峰,船上有十几个在军中威名赫赫的将领,接到的军令是保护船上的人,听命于司天台的章大人。
这位大人倒是个大官,但在航向的问题上似乎他还要听从另一个人,不过这个人没有官职,是一个道士,三十多岁的模样,身材高大,粗狂硬朗,号徐道长。
吴峰因为负责的地方离徐道长住的地方近,某天清晨吴峰无意间看见徐道长练功,论武道功夫,吴峰自认比不上他。
由此可见,吴峰一众人应该是来保护船上的其他官员的,渤海湾有海匪,别处自然也有,虽然此船有正式的通关文书,路过他国还是要有自保的武力。
不过吴峰想错了。
船上还有另一伙人,既不是军队,也不是京城的官员,倒是江湖人的模样。“怀远镖局”吴峰呢喃道出他们房间门口横着的镖旗。
李青林正好在这个时候开门出来,和吴峰四目相对,仅一瞬之后就转身走进隔壁的一间屋子里。里面坐着一位老者,林文胜,是李青林的授业恩师,这次出海就是他带队,据当家的说,是为了和海匪打交道,虽然船上有军队,但尽量还是不要和海匪起冲突。镖局护送货物自然懂得海匪的一些规矩,只要不是太过分,这艘船一般都会满足。
船已经行驶了数月,原本预计的海匪是一个都没看见。这一天,原本海面上风平浪静,船也平稳的行驶着,周围是翠绿色的小岛。看起来很近,其实离得非常远,“望山跑死马啊”,船正往不远处一座大岛驶去,看不来不远,其实可能有数十里,如此距离还能看得见,那座岛可能是某个陆地。
但是徐道长拿出一件雕刻着八卦的铜盘,嘴里呢喃着一些话语,听到众人的议论,斩钉截铁地回答说:“那是一座岛!”然后就专心摆弄着他的铜盘,不再理会周围的人群嘈杂的声音。
一段时间后,忽然海面波涛涌起,引得船体剧烈晃动,有的人没站稳歪七扭八的倒地不起,有的人反应极快或抱或抓方不至于难看地摔倒。吴峰正站在徐道长身旁,本身习武之人,下盘极好,轻微晃动之后就稳住身形,慌乱中发现有一个镖师竟然能够站立不动,丝毫未受海浪的影响。眼前的徐道长更是懒得转头看那些倒霉鬼,反而直愣愣的盯着远处的岛屿。
忽然间风云变色,船只周围的天空聚起无数黑云,转瞬之间肉眼可见处皆是狂风乌云,伴着船体周围不断加剧翻涌的海浪,惊得船上的人高呼:“快看天色……”“海浪打上来了……”“发生何事了……”“那是什么……”
很快呼呼的海风夹杂着沙沙的浪拍打着船只就再也听不见人的喊叫声了。
接着黑云中传出红褐色的雷电,一处,两处,然后此起彼伏,从黑云传出震耳欲聋的雷鸣,伴着鲜红的云团,好不叫人心惊胆颤。游龙般的枝条闪电穿过云层,直直击中海面,激起浪花,随即海面漂出被天雷击杀的海鱼,这时海面上跳动着大小不一的鱼群,空中白色的鸟群也散开来。
一样是一处、两处、三处……,海面上尽是暗红色直击海面的雷电。
突然其中一道闪电击中船只,电闪雷鸣间,吴峰鼻中传来烧焦的味道,扭头一看,身后是十几具烧焦的尸体,船板上击穿了一个大洞。惊吓之余转身就往旁边倒去,海浪越来越大。也有不少人被甩进海中,生死不明。
想不到本是通畅无阻的甲板上,明明看去什么都没有,吴峰却整个人撞在空中,弹回木板上,一瞬间口鼻鲜血直流。定睛一看,周围的人和自己一样,摔落得鼻青脸肿,身旁的徐道长还是稳稳的站立着,像是鞋底被牢牢吸住一般,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
没来得及思考,又一轮海浪翻涌,船体正上方更是聚齐恐怖得红色云层,似乎在云团上方雷电的威力比下方更胜一筹,突然刺眼的光亮穿过云层。吴峰心中大叫不好,却是无法做什么,一瞬间的事情他和周围的人一样只能想身体根本来不及动弹。
眼看着比之前大十倍的雷直冲面门而来,忽然整艘船周围升起淡蓝色的光罩,但瞬间就被击破。也不知道是不是吴峰想象的,碎裂的光罩竟如琉璃般炫目。紧接着听见徐道长大喝一声,指尖划过铜盘,铜盘升起绿色光芒瞬间船体又被罩上一层绿色的光罩。
如果说之前淡蓝色的光罩是吴峰幻想的话,那此刻的绿色光罩肯定是真的,不只是他,船上的人几乎都看见了。
不过这绿色光罩也只是抵挡了一会天雷就再次破碎,铜盘也随之裂开。好在徐道长似乎是准备好了一般,从腰间抓起一串骰子,褐色的编织绳串起六个黄白色的骰子,发出浓郁的紫色光芒,瞬间将船只包围住。
十余下雷击之后,乌云散去,蓝色的天空重现,海面上鱼群的尸体却不见了,原本远处的小岛,此刻竟然真的在不远处,似乎不知不觉中行驶了三十四里。
不对啊!李青林心想着,这才过了一会儿,不可能行进如此之快。不过众人都还沉浸在得救的欣喜之中,根本没有思考这些。
许久过后,在司天台章大人的安排下,重新清点物资人员,这才想起有人被雷击中,还有人失足掉落海中,距此三十几里,怕是葬身海底沦为鱼鳖食粮了。
吴峰自然是不用去做清点这类的工作,在风雨调停之后,吴峰瘫坐在地上,转头才发现徐道长也坐在地上。
徐道长口喷鲜血,盘腿打坐,抚摸着开裂的铜盘,喃喃自语道:“可惜我的白铜晶盘了,好在这紫金骰威力不俗。”
李青林见状,起身恭敬作揖,敬重说道:“多谢道长相救,若不是道长舍命,我等怕是尽数葬身鱼腹了。”
李青林常年走镖,江湖上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刚才和吴峰一样,李青林也看见徐道长施法的过程了,对于比他厉害的人,李青林非常愿意结交,说不定某一天要命的时候能央求得上。
徐道长点头之后,也回礼说:“职责所在而已,无需多言。”
道长还在打坐,李青林也很识趣的起身离开。
清点人数之后,原本近两百人的船队,现在只剩不到五十人,减去伤者,能活动只有三十几人。
许久之后,章大人来到徐道长身旁,扶起他,恭敬的说道:“徐道长,若此地寻不得,我等必须回京复命了,伤亡先不说,经历如此天灾,回程自然是另择他路,如此算来,还是尽早回去为好。船上剩余粮食恐怕只能供我等在岛上寻找十数日。依下官之见,登岛七日后即要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