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徐龙尧(1 / 2)

颁奖典礼当晚,我在镁光灯和掌声中微笑着举起那座最佳男主角奖杯。金色灯光下的精致奖杯闪着耀眼光芒,我看向台下一片星光,慢慢开口:“感谢评审团,感谢导演,更感谢剧本背后真实存在过的英雄。”

我的声音很稳,每个字都清晰。经过一年高强度拍摄,我已经能自如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声线。

“这个角色让我体会到一种几乎被遗忘的情感——一种以生命为赌注的纯粹。”我停顿了一下,镁光灯太亮了,刺得眼睛有些疼,“在我们的生活中,总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负重前行。他们不能留下名字,不能诉说故事,甚至不能被人记住。”

我看到前排有几位资深演员眼中闪着泪光。导演在台下对我点头,目光复杂。

“感谢所有缉毒警家属。你们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等待和煎熬,是真正的无名英雄。这座奖杯,”我把它举得更高些,“献给所有的他们。”

掌声如雷。我走下台,镁光灯追随着我,媒体争相拍摄。我挂着练习过无数次的得体微笑,和每一个祝贺的人握手、拥抱。有人说我演得深入人心,有人说这是年度最感人的表演。我点头,微笑,说谢谢。

经纪人王姐挤过人群来到我身边,低声说:“表现得很好,尤其是最后那段,很克制。”她递给我一杯水,“不过下次别说这么多感言,时间超了两分钟。”

我点头,接过水杯却没喝。

庆功宴上,香槟塔泛着泡沫,名流云集。我穿梭其中,接受着更多的祝贺。几个年轻演员围上来,问我是如何诠释那种隐忍而痛苦的眼神。

“观察。”我说,“我看了很多纪录片,和几位退役警员聊过。”

“可那种失去挚爱的绝望演得太真实了,”一位女演员感慨道,“观众都说你哭戏那段让人心碎。”

我笑容不变:“那是表演技巧。哭戏有技巧,你想学的话,我告诉你一个方法...”

我讲解了哭戏时如何调动肌肉记忆和情感联想,语速平稳,甚至开了个小玩笑。周围响起笑声。王姐在不远处对我竖起大拇指。

直到深夜,我才回到位于市郊的公寓。

门锁发出熟悉的咔嗒声,我推门而入。黑暗中,我脱下西装外套,松开领结。没有开灯,径直走进客厅,任由自己倒在沙发上。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车流如织。屋内,黑暗包裹着我。

奖杯被我随手放在茶几上,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光。我盯着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肌肉终于可以放松。

我伸手拿起手机,无意识地点开通讯录。那个已经一年没有联系的号码还在那里,备注是“尧”。我没有拨号,只是看着。他的微信头像还是那张我们一起去爬山时的合影——他背着包回头对我笑,身后是初升的太阳。

我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抱着我,手指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水。“等我。”他说。

我等了。

等待是最残忍的希望。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是看手机,期待收到他的消息。拍戏间隙,无数次查看有无未接来电。深夜独自回家,总幻想门后会有惊喜。等待渐渐变成一种习惯,一种与希望相伴的绝望。

我闭上眼睛,头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

剧组接触我时,剧本还没完全定稿。导演只说这是个现实改编故事,关于一位缉毒警。我几乎立即答应了,经纪人以为我是想转型,挑战更有深度的角色。

第一次读剧本时,在第三页,我的心跳就漏了一拍。主角的习惯性动作——紧张时会用右手拇指摩挲左手虎口——和尧一模一样。我想这可能是巧合。

然后是主角的家庭背景,孤儿,被姑姑养大。尧也是。

主角有一个交往多年的伴侣,职业是演员。我的心开始往下沉。

当看到主角最喜欢的食物是番茄炒蛋加糖,我放下剧本,手心出汗。这是尧奇怪的口味偏好,我总笑他。

我打电话给导演,声音尽力保持平稳:“剧本里主角的细节,是真实情况吗?”

导演的声音有些沉重:“大部分是。我们采访了他的同事和几位亲属,但为了保护隐私,做了些处理。”

“他叫什么?”我问,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清。

“抱歉,不能透露。这是协议的一部分。”

我挂断电话,手在颤抖。在接下角色前,我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尧所在单位的联络人。对方礼貌而疏远:“徐警官正在执行任务中,暂时无法与外界联系。如有变化,我们会通知您。”

“他有危险吗?”我问。

长久的沉默。“他的工作性质特殊,请理解。”

拍摄第一天,我拿到角色的全套装备。一套警服,上面有编号。我盯着那个编号,它不是尧的,但肩章、领花,都是那么熟悉。我曾偷偷试穿过尧的警服,站在镜子前,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很适合你。”我转身搂住他:“但不及你穿着好看。”

道具师拿来一把手枪模型。“这是根据92式仿制的,空枪,但重量和真枪几乎一样。”

我接过。很沉。尧教过我基本的枪械知识,但我总是学不好。他耐心地握住我的手,调整我的姿势:“放松,手臂不要这么僵。”

“我害怕这玩意儿。”我说。

他笑了:“别怕,它在我手里,永远保护你。”

导演喊了“开拍”,我从回忆中惊醒。

电影中的每一场戏都像是揭开一道伤疤。我看到剧本中主角受伤的戏份时,请求导演让我先学习真实的伤口处理。剧组请来一位退休军医,教我们如何在战场上处理枪伤。

“如果子弹打中这里,”老医生指着手臂内侧,“会切断动脉,几分钟内就会失血过多而死。这种情况下,同伴需要立即按压止血点。”

我学习着,突然问:“如果没人能帮助呢?”

老医生看了我一眼:“那就只能靠自己。用皮带、衣服,任何能绑紧的东西,然后尽快寻求医疗帮助。但通常...”他没说完。

拍摄那天,化妆师在我手臂上做出逼真的枪伤效果。血浆袋绑在袖子里,一按就会“流血”。导演要求真实,所以当“枪声”响起,我倒在地上时,感觉真的像是被击中了。疼痛是心理上的,但同样剧烈。

“卡!”导演喊,“很好!那种震惊和痛苦很真实!”

我躺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助理跑过来扶我:“老师,没事吧?”

我摇摇头,站起来,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最困难的是拍摄牺牲那场戏。剧本描述主角在一次卧底行动中暴露身份,为保护线人和同事,引开追兵,最终身中数弹,跌入河中。

那天拍摄现场很冷。深秋的河水刺骨。我穿着浸湿的警服,躺在河滩上,身上布置了多个“枪伤”。导演要求我演出生命逐渐流逝的感觉。

“从意识到自己中枪,到挣扎,到最后放弃挣扎,接受死亡。”导演解释,“这个过程要真实。想想是什么让一个人放弃求生意志。”

我想到了尧。

开拍。枪声。我倒下,挣扎着爬向河边的树丛,身后留下一道血痕。我喘息着,靠在树干上,手按着腹部“伤口”,试图止住“流血”。但血从指缝间涌出。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满手鲜红。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如果是尧,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想什么?

我抬头望向远处,眼神逐渐失去焦点。疼痛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呼吸变浅,变慢。我的手滑落身侧。最后一刻,我嘴唇微动,无声地念了一个名字——不是剧本里的名字,而是“尧”。

“卡!”导演的声音有些哽咽,“太完美了。”

助理跑过来用毯子裹住我:“老师,您刚刚...那眼神让人心碎。”

我浑身发抖,不只是因为冷。

剧组里的年轻演员小陈问我:“老师,您是怎么演出那种濒死状态的?太真实了。”

我告诉他,我想到了我的爱人。

小陈惊讶:“您结婚了?从没听您提起过。”

“没有。”我望向远方的山峦,“他在执行任务,一年没消息了。”

小陈一时语塞:“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拍拍他的肩,“继续准备下一场吧。”

那场戏后,我做了连续几夜的噩梦。梦中,尧满身是血,向我伸出手,却说不出一句话。我跑向他,却永远够不到。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拍摄期间,我一直在寻找答案。我找到了剧本顾问——一位退休的缉毒警。他白发苍苍,眼神锐利。

“你们剧本中的主角,现在在哪里?”我谨慎地问。

老警察盯着我看了很久:“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想更真实地诠释这个角色。”

他叹了口气:“他牺牲了。一年前,在一次跨境行动中。”

我的手心出汗:“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我们有保密协议。”他摇头,“但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个好警察。救了至少三个同事,保护了关键线人。他的牺牲换来了一个重要毒品网络的瓦解。”

“他...最后痛苦吗?”

老警察的目光变得遥远:“他们说他身中四枪,跌入湄公河。尸体...没找到。”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

“你很敬业。”老警察突然说,“很少有演员这么深入角色。你让我想起了他。”

“什么意思?”

“不是长相,是那种...感觉。”他若有所思,“他也有这种气质,表面平静,内心却有团火。他有个伴侣,好像也是演艺圈的。”

我屏住呼吸:“他有提到过伴侣的细节吗?”

老警察摇头:“没有。保护家属也是我们的责任。但我记得他说过,等这次任务结束,他要休假,和爱人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待上一阵子。”

我闭上眼睛。

颁奖典礼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一封没有寄件人信息的信。信封是普通的白色,里面只有一张打印纸:

“徐龙尧同志在执行任务期间表现英勇,为保护同志和完成任务作出重大贡献。鉴于任务性质及后续安排,详细信息不便透露。请相信,他的付出不会被忘记。”

落款是一个我看不懂的部门编号。

我看着那张纸,很久很久。然后我把它折好,放进书桌抽屉的最深处。

晚上,王姐打来电话:“有两个新剧本,都是大制作。一个犯罪片,一个历史剧。我觉得历史剧不错,和你之前的形象反差大,有利于转型。”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我说。

王姐顿了顿:“因为徐警官?”

“我想去云南。”我说,“去他最后执行任务的地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