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杨剑说,指尖敲了两下桌面,“先把线捋好,再谈钱。”
小伙子应声跑去。张荷刚好从窗口经过,听到“我买”两个字,眉心一点冷:拿钱砸,最容易。
午后,阿飞从河弯回来,鞋上沾着粘泥:“河弯有石影,是在河面退水时露出来的那种灰白。有人在那儿烧过东西,灰痕三层。”
“烧的是木?”余兵子问。
“像木,有一点黑沙的细点。”
“黑沙掌?”杨剑把指节叩了叩桌面,“可能是有人试引雷。”
“去看古井。”老者把茶盖一扣,“背风面可以下次走。”
“今晚?”阿飞眼睛一亮。
“风还未定。”老者看天,“天意不急,人不要急。”
夜里,客房灯影低。老者与张荷续茶。老者问:“你说英雄的尺,勇、正、不怕强权、不卖名声。你要不要加一个?”
“什么?”
“可守。”
“你又说他好话。”
“不是。”老者轻轻摇头,“‘可守’是你给自己的尺,不是给他的。他若不配,尺在你手里,你守住。”
张荷把杯子换到左手:“我守得住。”
“那就好。”老者把一包干茶塞到她指边,“你拿着。”
“为什么给我?”
“你眼里一直有风,我怕你冷。”
第四天早晨,杨剑把小灯送到城东的书院。不是他送,是他让管事送。管事抬着木箱进门,先生一愣:“谁家的灯?”
“工坊借用。”管事叉手笑,“坏了画黑圈。”
先生摸了摸灯,点头:“好。”
这事很快被人谈论。说“杨公子给书院送灯”,说“公子厚道”。张荷听见,冷冷一笑:“卖名声。”她不愿再听,把伞柄往前一挑,伞面遮住半个耳朵。
午后,古井旁的土坎滑。阿飞踩了一脚空,被杨剑抓住后颈衣领往上一提。
“你总爱走快。”杨剑淡淡,“快不等于好。”
阿飞咧嘴:“老大,你这句要刻在门口。”
“刻在心里。”余兵子在井口摆线,“雷鸟不喜欢井,喜欢高。古井是人喜欢的地方,不是雷喜欢的地方。”
老者立在一边,看天空的云层分布:“背风面的石影,下次走。”
“哈——你们又要慢慢走了。”胖子在远处把酒壶举高。
“闭嘴。”余兵子与杨剑同时说。
城中风声渐稳。和府门口的土面干了一半,另一半还是湿的。管家每过一个时辰都出来敲两下扫帚:“这条线,老爷说,别动。”他像是在敲自己的心,像是在敲门。
杨剑从门里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手却抬了抬,像是把一个无形的东西按住。
第五天,雨彻底停了。城东河弯边站了一个背着书箱的少年。他抬手摸石影旁的灰白:“雷鸟迁飞……”指尖一冷。
杨剑在远处看见少年,没过去。他把“古井”旁边的点用铅笔加深了一点,又在“背风面”旁画了一条浅浅的线。
小月儿拿着勺子,耳尖微微颤:“今天风往东。”
“好。”余兵子把稳压点顺手往东侧挪了一寸,“人看不见,朕知道。”
管家又敲了两下扫帚:“别动。”
“不动。”杨剑回答。
午后,工坊来了一个矮个匠人。匠人指着“公开”两个字:“公子,你写这么大,有人会抄。”
“抄了就会做。”杨剑没抬眼。
“会做就会抢你的生意。”
“抢稳的生意。”他把笔搁下,“稳的生意,不怕抢。”
匠人想了想,笑了一声:“你这是真会装。”
张荷在门外经过,听到“会装”两个字,不由冷笑:总算有一个人说到点子上。
傍晚,书院的先生来工坊门口把“黑圈白圈”的板子看了两遍:“有黑圈,有白圈,都有人画。”
“好。”杨剑点头,“有人参与就是好。”
“你不怕坏?”
“怕坏。”他指了指心口,“怕坏就做对的事。”
先生背手离开,鞋跟轻轻点了一下地面,像是在给一个小节拍。
夜里,风在窗外绕。老者与张荷坐在客房里,桌上多了一盏小灯,是工坊送来的样灯。灯光不亮不暗。
“你可以把它关了。”老者说,“不喜欢,就不在眼前放着。”
张荷伸手,灯灭。她把手缩回来:“我不喜欢他,但这灯不讨厌。”
“你不喜欢他,不必喜欢他。”老者笑,“灯可以留在桌上,也可以丢在地上。都是你的选择。”
“我不丢。”
“那就不丢。”老者把茶盖轻轻一扣。
再过一天,背风面的石影走了一遍。风真的往东,影子在地上被拉长。阿飞把脚尖对着影子踢了踢:“没有雷鸟。”
“没有才是线索。”余兵子笑,“有的时候,空白最有用。”
杨剑把空白圈起来:“空白,留给以后。”
胖子又要说话,被小月儿用勺子点了下额头:“闭嘴。”
雨彻底散了,天亮还没完全亮。和府门口有人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地上的线,然后走了。
窗内的灯一点点灭下去,留下一点淡光在桌边。街口的风把一个纸角吹起又压下。河弯边,会有人停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