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夜风卷着沙粒拍打窗棂,拓跋玉独坐铜镜前,指尖轻抚着微微泛红的眼角。
今夜,雪奴提前回府。
他本是想给拓跋玉一个惊喜——今日军中得了江南送来的青梅酒,他知道她最爱这个味道。
可刚踏入庭院,就听见寝室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他脚步一顿,悄声靠近。
透过半掩的窗棂,他看见拓跋玉独自坐在烛火旁,手中握着一封泛黄的信笺——那是他当年写给她的第一封情诗。
她的眼泪一颗颗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敖烈……若你记起前尘,可还会要我?”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信上字迹,“敖烈,我宁愿你永远只是雪奴……”
雪奴心头猛地一刺。原来这些日子她的倦色、她的沉默、她夜半时分的辗转难眠……全是因为这个。
他竟……从未察觉。他推门而入的刹那,拓跋玉慌乱拭泪,可已经来不及了。
雪奴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镜中人眉目依旧明艳,可眼底的倦意却藏不住。
“雪奴...”她轻唤着这个熟悉的名字,眼泪又落了下来,若你记起前世,可还会要我们母子...”
“傻媳妇。”他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既娶你为妻,便是抛却前尘也要与你白首。莫说恢复记忆,就是如来亲临,也休想让我离开你们母子半步。”
拓跋玉浑身发抖,攥着他衣襟的手指节发白:“可你是金蝉子座下弟子,若有一日……”
“没有那一日。”他打断她,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我雪奴此生,只认你一人为妻。”
她怔怔望着他,眼泪却落得更凶。
雪奴叹息,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雪奴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明日我就去军营,辞了将军之位。我们带小狼去江南,你不是最爱吃西湖醋鱼?”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金蝉子站在回廊暗处,望着相拥的二人,手中佛珠轻轻转动。
“师父,真要放师兄走?”阴影里传来沙僧的声音。
金蝉子笑了笑:“姻缘既成,便是天道。倒是你...”他转头看向阴影,“准备躲到何时才肯现身?”
一阵沉默后,月牙铲的寒光微微一闪。
次日清晨,雪奴策马直奔军营。
拓跋野正在校场操练亲兵,见他突然到来,眉头一皱:“今日不是休沐?”
雪奴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虎符,递了过去:“大哥,这将军印……交给你了。”
拓跋野瞳孔震颤。那玄铁虎符上还残留着体温,分明是贴身揣了一路。他猛地攥住妹婿手腕:“你疯了?这可是陛下亲赐的镇北将军印!”
“我没疯。”雪奴笑了笑,眼底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决,“娇娇的身子需要江南温养,小狼也该去看看外祖说的烟雨楼台。”
远处传来战马嘶鸣,恰似当年他们并肩冲锋时的号角。拓跋野突然红了眼眶:“就为了这个?你舍得下十年沙场挣来的功名?”
雪奴望向天际流云,狼耳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当年我为她投身军营,今日为她辞官,有何不可?”
亲兵们远远看着主帅帐前对峙的二人,只见拓跋野突然抄起酒坛砸在地上。
“好!好一个痴情种!”他扯下战袍一角掷于尘土,“今日我拓跋野在此立誓,只要我活着一日,北境三十万铁骑永远是你后盾!”
雪奴单膝跪地,行了个最郑重的军礼。起身时,袖中滑落个油纸包:“青梅酒方子,留给大哥。”
?返家途中,忽见官道旁老槐树下站着个戴斗笠的僧人。金蝉子手持九环锡杖,叹息如风过铜铃:“痴儿,你可知放弃佛缘的代价?”
雪奴按住腰间佩刀,笑得洒脱:“不过削去三百年道行,换她一世欢喜,值得。”
金蝉子并不意外,只抬眸一笑:“决定了?”
雪奴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师父,弟子……想带妻儿离开漠北。”
金蝉子指尖轻抚锡杖环扣,九枚铜环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声响。他抬眸望向南方,眼底似有云霞流转:“去何处?”
雪奴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狼耳微微颤动:“江南。娇娇喜欢那里的桃花酿。”
老和尚望着他的眼睛,忽然道:“敖烈。”
雪奴浑身一震。这是金蝉子第一次严肃地唤他前世之名。
“你可知为何当年取经路上,为师总罚你守夜?”
雪奴怔然。
金蝉子轻笑:“因你总偷看北斗七星——那方向,正对着西海龙宫。”
雪奴心头一震,正欲追问,却见老槐树下已空无一人,唯有九枚铜环在尘土中微微颤动。他俯身拾起,发现每枚铜环内侧都刻着细小的梵文——正是当年剃度时,师父在他狼耳后刺下的《金刚经》偈语。
“原来...师父早就...”他握紧铜环,忽觉掌心刺痛。低头看去,铜环竟化作九粒金砂,顺着掌纹渗入血脉。左臂淡去的狼纹顿时泛起金光,隐约现出莲花形状。
远处传来拓跋玉的呼唤,雪奴将佩刀往肩上一扛,转身时狼耳不自觉地抖了抖。他望着官道尽头那抹熟悉的身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只幼狼时,金蝉子摸着他说过:“有情众生,最苦是放不下。”
当夜将军府设宴饯行。沙僧不知从何处扛来两坛陈年花雕,喝到第三巡时,忽然将月牙铲往地上一顿。
“师弟既要走,有些事该让你知晓。”他醉眼朦胧地指向北方,“那流沙河底的金蛇,其实是……”
话音未落,窗外骤起狂风。一支玄铁箭破窗而入,直取沙僧咽喉!
雪奴龙枪横扫,箭矢当空炸裂,竟迸出腥臭黑血。
“腐骨箭?”金蝉子面色骤变,“西天魔教!”
府外顿时杀声四起。拓跋玉一把搂住惊醒的小狼,瞳孔中金光暴涨:“是冲我们来的!”
混战中,沙僧撕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龙爪疤:“当年我打碎的何止琉璃盏?那盏里囚着的,是西海三太子的龙珠!”
雪奴如遭雷击——原来自己前世龙珠被夺,竟与沙僧有关!
沙僧惨笑:“魔教用你龙珠养出金蛇,就是要引你恢复记忆,重开西海结界!”
就在这时,数十道黑影已杀入院中。为首者黑袍翻飞,手中赫然提着颗血淋淋的龙头——正是当年在流沙河畔伏击他们的魔教长老!
“敖烈!”魔头狂笑,“用你妻儿的血,正好祭我教圣蛇!”
拓跋玉突然将小狼塞到雪奴怀中,龙纹钗化作三尺青锋:“带儿子走!”
雪奴却反手将母子二人推向金蝉子,龙吟枪燃起白焰:“师父,护他们先走。”
金蝉子叹息:“你要如何?”
雪奴望向北方星空,忽的咧嘴一笑:“既然他们要龙珠……”他周身鳞光乍现,“老子亲自去取!”
惊天动地的龙吟声中,雪奴身形暴涨。额间龙角破体而出,雪白鳞片覆满全身,竟当众现出白龙真身!
魔教众人骇然倒退。那长老却狂喜:“好好好!吞了这条真龙,圣蛇必能化蛟!”
白龙一爪拍碎院墙,龙尾将妻儿师父轻轻卷到背上。金蝉子突然咬破手指,在龙颈画了道血符:“既如此,为师助你最后一程。”
佛血入鳞,白龙仰天长啸,腾空而起。下方沙僧哈哈大笑,月牙铲舞成旋风:“师弟先走,这些杂碎交给我!”
白龙腾空刹那,魔教长老狞笑着掷出九幽噬魂钉。那黑钉沾过黄泉水,专克龙族元神。
“夫君小心!”拓跋玉的尖叫混着雷声传来。
龙尾横扫击碎七枚黑钉,却有一枚穿透逆鳞。雪奴只觉天灵剧痛,恍惚看见金蝉子以佛血画就的符咒寸寸崩裂。最后印象是拓跋玉飞身扑来,龙绡衣袖被狂风撕成碎片...
?轰——?
白龙坠入云海时,西天灵山钟声大作。
大雷音寺后山,琉璃池泛起涟漪。
“醒了?”观音指尖甘露滴在龙角,“魔气已除,你如今是八部天龙广力菩萨。”
敖烈睁眼,金瞳澄澈如初生。池水倒映着他雪白袈裟,额间一点朱砂佛印灼灼生辉。
“弟子...谢过菩萨。”他合掌时,腕间一串菩提子突然断裂。
一百零八颗珠子滚落莲台,其中三颗显出奇异纹路——像极孩童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