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木船的榫卯纹路、板缝里发黑的麻丝、船舷上模糊的花纹,还有船头那人影抬起的手指,都真实得不像话,连海风刮过船帆破布的弧度,都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这种真实,绝不是光线折射能造出来的。
老周走到船尾,掏出烟盒,刚抽出一根,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老周?”
老周回头,看到“海顺98”号的船长老宋正站在连接两艘船的跳板上。
老宋比他大五岁,头发都白了,是这片海域资历最老的船长之一,据说年轻时跑过远洋运输,见过的风浪比谁都多。
“你怎么在这?”老周递过去一根烟。
老宋接过烟,从口袋里摸出个老式打火机,“咔哒”打了好几下才点燃。吸了一口,烟雾在他脸前散开:“刚卸完冻品。听说你昨天在东海大桥那边,见到‘老伙计’了?”
老周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他昨晚回到港口后,只跟渔政部门汇报过情况,连小张都被他叮嘱过别乱说话,老宋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
“小张在岸上跟我船上的人说的。”老宋靠在船舷上,目光投向远处的东海大桥。桥身在薄雾中像条银色的带子,“这东西,我二十年前就见过。”
老周心里一动:“你细说说。”
“那是1998年的冬天,比现在还冷。”老宋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回忆特有的涩味,“我那时候在‘浙运37’号上当大副,船是拉煤炭的,从秦皇岛到宁波,正好经过这片海域。也是个雾天,比昨天的雾还大,能见度不到二十米,船像在棉花堆里开,连船头的探照灯都照不透。”
老宋吸了口烟,烟蒂的火光在雾里亮了一下:“凌晨三点多,我在驾驶台值班,雷达上突然出现个光点,跟你昨天见的一样,没有任何标识。当时船长以为是漂流的集装箱,就让我用探照灯照过去看看。”
老宋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灯光打过去的时候,我差点吓瘫了。哪里是什么集装箱,是艘木船。跟你描述的差不多,木质船身带着弧度,船帆卷着,像块破抹布挂在桅杆上。船头上也站着个人,穿着粗布褂子,黑乎乎的一团,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脸朝着我们的方向。”
“有声音吗?”老周追问。
“一点声音都没有。”老宋摇了摇头,“那时候海上刮着六级风,浪也大,可那木船就跟在平地上似的,稳得吓人。”
他吸了口烟,烟蒂烧得只剩一小截,烫到手指才猛地甩掉。“船长一开始还想绕过去,怕撞上它。刚下令转舵,那木船突然就加速了,不是慢慢提速,是一下子就快了起来,直奔我们过来。我借着探照灯的光,死死盯着它,清楚地看到船舷上的字。是‘福顺号’,三个字,用红漆写的,常年泡在海里,都褪成粉白色了,笔画糊了不少,可那三个字,我看得真真的。”
老周的手指攥紧了,烟卷被捏得变形:“然后呢?”
“然后它就撞上来了。”老宋的声音顿了顿,“不是真撞,是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