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黄牛票后,许悦成了甲方(2 / 2)

徐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种近乎耳鸣的嗡响。

许悦。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或者至少,已经把那根刺埋得足够深。可这个名字,这张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以如此陌生的姿态,重新砸进他的视野里。不是虹口足球场外那片蓝色海洋里倔强的申花女球迷,而是眼前这个,在蓉城主场VIp包厢外,冷静记录着商业谈判条款的职业女性。

她怎么会在这里?穿着蓉城俱乐部的工作服?申花的人……跑到死对头的地盘来考察?徐岳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荒谬的念头纷至沓来。

就在这时,许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记录的动作顿了一下,微微抬起眼睫,目光精准地朝徐岳藏身的绿植方向扫了过来。那眼神,冷静,锐利,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像手术刀一样,瞬间剥开了阴影的遮蔽。

两人的视线,隔着几米的距离,在充斥着球场喧嚣余音的走廊里,猝然相撞。

时间仿佛凝固了。徐岳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愕然,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但仅仅是一瞬,那抹愕然就被一种更深的、冰封般的陌生和疏离所覆盖。她认出了他。徐岳无比确定这一点。但她的眼神里,没有故人重逢的波动,只有纯粹的意外,以及一种迅速筑起的、公事公办的壁垒。

她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目光在徐岳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像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极其自然地移开,重新落回前面的“刘总”身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徐岳一个人的幻觉。

前面那个被称作“刘总”的中年男人还在热情洋溢地展望合作前景,一行人簇拥着他,谈笑风生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许悦安静地跟在后面,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徐岳骤然失序的心跳上。

那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

徐岳依旧僵在原地,背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壁,绿植宽大的叶子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掌心里传来湿冷的黏腻感,他才发现自己刚才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包厢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掌声,夹杂着狂喜的嘶吼——大概是蓉城队进球了。巨大的声浪穿透隔音门,冲击着整条走廊。

徐岳却觉得周遭一片死寂。只有许悦最后那个冰冷的、毫无波澜的眼神,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还有她胸前,刚才惊鸿一瞥间,似乎别着一个深蓝色的、小小的方形工牌。距离太远,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他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低头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几个深红的月牙印。半晌,他扯动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立场不同?好一个立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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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卷走了大部分的热浪和人声。凤凰山巨大的钢结构穹顶下,只剩下零星的清洁人员和安保在走动。燥热的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未散的硝烟味、汗味和爆米花的甜腻气息。

徐岳没跟那群包厢里的“成功人士”去参加赛后更奢靡的夜场活动。他拒绝了张经理热情的挽留,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成都灯火通明的夜色里穿行。车窗开着,灌进来的风带着夏夜的闷热,却吹不散心头的烦躁。

许悦那张冷漠的侧脸,还有那个冰封般的眼神,像卡在齿轮里的沙粒,硌得他浑身不舒服。她怎么会出现在蓉城?还穿着俱乐部的工作服?巨大的问号悬在头顶,沉甸甸的。

鬼使神差地,方向盘一打,车子驶向了城南一片新兴的商业街区。他记得蓉城俱乐部那个负责招商的小头目提过一嘴,说新签的火锅赞助商“大龙将”的总店就在这附近。那家伙当时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赞助金额,还暗示晚上要去那边“联络感情”。

霓虹灯招牌在车窗外飞速掠过。徐岳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边林立的店铺。很快,“大龙将”三个硕大的、设计成龙头吐火模样的霓虹字闯入视野,霸气十足地占据了一栋三层小楼的整个门面。门口停满了车,食客进进出出,生意火爆异常。

徐岳在马路对面找了个不起眼的临时停车位,熄了火。他降下车窗,点了支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再缓缓吐出,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焦灼。目光穿过马路,落在那家火锅店灯火辉煌的落地窗上。里面人影幢幢,热气蒸腾,看不真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烟灰缸里积了好几个烟头。就在徐岳几乎要失去耐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神经质时,火锅店临街那排包厢中,一扇磨砂玻璃门被推开了。

几个人鱼贯而出,站在门口握手寒暄。领头的是一个穿着花哨短袖衬衫、肚子微凸的中年男人,满面红光,正是“大龙将”的老板。他旁边站着的,是徐岳在球场包厢走廊见过的那位红光满面的“刘总”。蓉城俱乐部招商部的那个小头目也在,一脸谄媚的笑容。

最后走出来的,是那个烟灰色的身影。

许悦。

她站在稍靠后的位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礼貌地听着前面的人说话。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门照在她身上,职业套装的线条显得柔和了一些,但那股子清冷疏离的气息依旧隔着一条马路清晰可辨。

徐岳掐灭了手中的烟,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锁定猎物的豹子。他推开车门,借着路边行道树和停靠车辆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穿过马路,迅速闪身到火锅店侧面一条相对僻静、堆放着几个大号潲水桶的狭窄通道里。通道尽头有个后门,旁边就是那间临街包厢的窗户。窗户开着一条不小的缝隙,里面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刘总,龙老板,你们放心!”是蓉城俱乐部那个招商小头目的声音,带着点酒后的亢奋,“‘至尊企业伙伴’这个名头,含金量那是杠杠的!除了智能货柜独家经营权,球场内二十块黄金位置的LEd大屏轮播,包您满意!还有,刚才说的那个分成比例……”

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声打断了他,带着商人的精明:“张经理,分成比例不是小问题。我们‘零食有鸣’铺设硬件、供货、运维,成本压力很大。俱乐部开口就要占六成,这……”

包厢里沉默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个清冽、冷静的女声清晰地响了起来,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抓住了徐岳全部的神经。

“刘总,龙老板。”是许悦的声音。徐岳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

“俱乐部提供的是最核心的流量入口和最稳定的消费场景。凤凰山场均上座四万八,赛季预计超过二十个主场,保守估计单场智能货柜的流水就在这个数以上。”她似乎报了一个数字,但隔着距离和杂音,徐岳没听清,“基于这个庞大的流量基数,60%的分成,是基于我们双方投入资源和创造价值的合理分配。这不仅仅是租金,更是品牌深度绑定球场生态、精准触达核心消费人群的溢价。”

她的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准打磨。“况且,”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却极具分量的压力,“据我所知,申花那边也在积极接触类似模式的合作方,给出的点位和流量承诺,同样极具竞争力。”

申花?!

徐岳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心脏猛地一沉。最后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他耳膜上。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不是幻觉。她提到了申花!她不是蓉城的人!她是申花的人!

那个深蓝色的工牌……不是蓉城红,是申花蓝!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愚弄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她穿着蓉城的工作服,出现在死对头的主场核心商务区,竟然是为了替申花刺探情报、抢夺商业资源?!徐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上来,混着火锅店后巷潲水桶散发出的酸腐气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包厢里的谈判似乎因为许悦这直指核心的“申花”威胁而陷入了短暂的僵持。接着是那个“刘总”打着哈哈圆场的声音:“哎呀,许总监言重了!合作嘛,诚意最重要!来来来,我们再细化一下智能货柜的具体点位……”

后面的话,徐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申花总监”四个字在疯狂盘旋。原来如此。立场从未改变,只是战场换了。从虹口足球场外的球迷立场,换到了更衣室通道里的商业战场。而自己这个倒卖球票、抢注商标、想方设法从球迷狂热里榨取油水的黄牛,在她眼里,恐怕连对手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投机者?

徐岳猛地直起身,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砖墙上,却感觉不到疼。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透出光亮的窗户缝隙,仿佛能透过那缝隙,看到里面那个冷静谈判的烟灰色身影。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回自己的车里,砰地关上车门。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猛地窜了出去,汇入城市的车流。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单调的嘶嘶声。徐岳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直到车子停在江边一处僻静的观景平台。

熄了火。黑暗瞬间吞噬了车厢。只有远处跨江大桥的灯光在江面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徐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泥浆,无数画面碎片在黑暗中冲撞:许悦在虹口球场灯箱下拒绝他的冷漠,许悦在凤凰山走廊上那冰封般的眼神,许悦在火锅店包厢里冷静抛出“申花”筹码的声音……最后,定格在三年前那个被他一直置顶、却早已沉寂的微信聊天界面上。

最后一条信息,是他发的。在她那句“立场不同,怎么相爱?”之后,他像个输不起的毛头小子,冲动地回了一句:“等着!总有一天让你知道,立场算个屁!”

现在想想,真是幼稚得可笑。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沉寂,深处却燃着一点近乎疯狂的光。黑暗中,他解锁手机,屏幕幽蓝的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他点开那个置顶的、备注为“申花女神(立场不同)”的聊天窗口。

历史记录的最后,还是他那句可笑的宣言:“等着!总有一天让你知道,立场算个屁!”

手指悬在屏幕上,微微有些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江风从车窗缝隙灌进来。然后,指尖落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按下了那个小小的“+”号。

【发送好友申请】

在跳出的空白框里,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入:

“许总监,聊聊?”

发送。

屏幕的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复杂难辨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一种宣战。

立场?现在似乎有点一致了。

都t只想掏空那些疯狂球迷的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