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内,药材香气弥漫。唐怀瑾刚自湘潭辛苦押运一批珍贵的茯苓、天麻归来,却不慎在山间遭了野蜂袭击,一张脸肿得不成样子。
他强忍着不适,仔细叮嘱了学徒杜仲一番新到药材的炮制火候与切割分类的要领,又去前堂翻查了近日账目,这才得空拿着一卷《金匮要略》脉案,转到后院研读。
唐怀瑾想着借此机会一边晒晒背,驱驱潮气,一边钻研医理,倒也惬意。他靠在院中的石桌旁,阳光洒在身上,医书上的字迹渐渐模糊……连日奔波的疲惫涌上心头,加之蜂毒余威未散,不知不觉间,竟伏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然而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
恍惚间,他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梦中一个身形高大、面目模糊、周身笼罩在浓重黑影中的恶鬼,对他步步紧逼,那黑影伸出利爪,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窒息的感觉无比真实,他拼命挣扎,双腿乱蹬,却如同溺水之人,徒劳无功。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命丧于此,魂飞魄散之际,猛地一个激灵,从噩梦中挣脱,惊醒过来!
可惊醒之后,情况并未好转——他赫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双脚离地,被人从后面拎着后颈的衣领,如同拎一只小鸡仔般提了起来!那力道之大,让他呼吸滞涩,与梦中一般无二!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恶鬼?!他心中骇极,但多年行医养成的镇定让他强压下恐惧,努力睁大眼睛,扭动脖颈,想要看清身后之“人”的模样。
这一看,他便愣住了。
阳光有些刺眼,逆光中,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轮廓,以及那张隐在阴影中、却依旧能感受到冰冷气息的侧脸。
这人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虽时隔五年,那刻骨铭心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变……
唐怀瑾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细微又带着惊疑的咕哝,声音因窒息和惊吓而嘶哑变形:“恩、恩公?!”
归海一刀见他彻底清醒,并无多言,手臂一松,毫不客气地将他丢回石凳上。
冰冷的石面触感让唐怀瑾彻底清醒。他慌忙起身,也顾不得脸上疼痛,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便对着归海一刀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恩公!一别五年,不知大驾光临,有何吩咐?但凡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怀瑾万死不辞!”
归海一刀看着他,面色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淡,声音毫无起伏:“你,随我走一趟。”
唐怀瑾闻言,甚至不问要去哪里,要去多久,去做什么,几乎是下意识地,想也未想便脱口答道:“好!我这就去准备一下随身衣物和路上需用的药材银钱……”
他话音未落,归海一刀身后,院门的阴影处,悠然转出一个身影。那人身着紫绡长袍,生着一头曲卷的黑色长发,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如同紫宝石般流光溢彩的眼眸,以及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俊美面容。他望着唐怀瑾,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玩味与古怪的笑容:
“不必麻烦了,小掌柜。你的随身衣物和一些必备的物件,我已经‘帮’你收拾妥当了。”
接着,这位紫瞳的异邦男人走上前几步,目光在唐怀瑾那尚有些红肿的脸上扫过,继续道:“此番路途遥远,时间紧迫,我那惯用的盲眼药童实在不便随行奔波。接下来这段日子,便由你来充任我的药童,一路上协助我吧。”
唐怀瑾还有些懵懂,却见归海一刀已转身向外走去。他只得匆匆跟上,与那紫瞳男子一同穿过青囊药房的前堂。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只见平日里还算稳重的两名学徒杜仲和陆英,此刻正一脸谄媚、笑容僵硬地将最后几包珍贵药材塞进一个竹篓。那竹篓里赫然堆满了刚从“青囊药房”药柜中搜罗出的珍品:百年老山参、犀角、麝香、冰片……价值不菲。
见到紫瞳男人出来,他们立刻小跑着上前,将塞得满满当当的竹篓递了过去,脸上堆着近乎滑稽的笑容,语气谄媚道:“神医,您要的药材都在这里了,一样不少!求求您,快帮我们解开这怪笑吧,脸、脸都要抽筋了……”
兰罗达见状,哈哈一笑,似乎觉得颇为有趣。他也不多言,信手解下耳垂上佩戴的一枚造型奇巧、宛如细蛇盘旋的金色耳环,用那蛇尾的尖端,在杜仲和陆英的人中穴上分别轻轻一刺。
动作轻描淡写,效果却立竿见影。两个少年脸上那无法控制的谄媚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喘息和揉着酸痛面颊的龇牙咧嘴。他们心有余悸地躲到唐怀瑾身后,再不敢多看那紫瞳毒医一眼。
唐怀瑾心中苦笑,知是恩公与这位神秘男人的手段。他迅速镇定心神,将杜仲和陆英拉到一旁,细细交代了未来数月药房的经营、药材打理、账目核对等一应事宜,嘱托他们务必用心。
交代完毕,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祖传的家业,便深吸一口气,跟在归海一刀与兰罗达身后,踏上了那辆早已等候在门外的、通往未知与危险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