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将目标对准了县委书记赵长东。
之前，他看到的是“欣赏”、“决绝”、“政治考量”。
而现在，他“看”到的是一个在深夜里反复抚摸着清河县地图的老人，目光在那些贫困乡镇的名字上久久停留。他“看”到的是赵长东在一次市里会议上，因为清河县的经济数据排名末位，而被市领导不点名批评时，那紧紧抿住的嘴唇和微微泛红的眼眶。他“看”到的是赵长东在自己办公室里，对着窗外那片他治理了多年的土地，发出一声无人听闻的、夹杂着疲惫与不甘的叹息。
赵长东对他的信任与支持，不仅仅是政治投资，更像是一个即将卸任的老兵，将自己未竟的理想和最后的希望，交到了一个他认为能冲破防线的年轻士兵手中。那份期待里，有孤注一掷的决绝，也有一丝“廉颇老矣”的苍凉。
沈铭缓缓闭上了眼睛。
极致的洞察，带来的不是洞悉一切的快感，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悲悯。
他看到了人性的复杂，看到了每一个光鲜或不堪的表象之下，那颗同样被欲望、恐惧、爱与责任所驱动的，脆弱而真实的心。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莽”，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快意恩仇。而未来的路，或许会同样直接，但他的内心，却多了一份对人性的敬畏。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他办公室里那台红色的座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铃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沈铭睁开眼，眼中那复杂深邃的光芒迅速隐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伸手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那头，传来赵长东略带沙哑的声音，显然也还没休息。
“沈铭，还没走？”
“刚处理完手头的事，准备走了，书记。”
“嗯。”赵长东沉吟片刻，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有两件事。第一，财政局的窟窿比我们想象的要大，纪委那边挖出了一个庞大的利益网络，牵扯到了县里不少干部。张敬源……主动向市纪委交代问题去了。”
沈铭心中并无波澜，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那本账本，他最终还是原封不动地交给了赵长东。他知道，由赵长东亲自交给市纪委，比他这个“小人物”递上去，分量要重得多，也安全得多。
“第二件事。”赵长东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明天，市委的周书记要来我们县考察。”
市委书记！
沈铭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可是整个青州市的一号人物。
“本来，考察的路线是早就定好的，去几个农业示范点看看。但就在刚才，市委办公厅临时来了通知，周书记改变了主意。”
赵长东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他点名要看我们的‘一站式’政务服务大厅，还要随机走访几家最近两个月新注册的企业。”
沈铭瞬间明白了。
他掀起的这场风暴，不仅震动了清河县，也吹到了市里最高领导的耳朵里。
这既是一次检验，也是一次巨大的机遇。
“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八点，到我办公室来。”赵长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待。
“考察全程，你跟着我。”
“周书记的原话是，他想亲眼见见那个敢在政务大厅里‘拎人’的沈主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