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那台红色座机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安静地趴在桌角,但它带来的震动,却在沈铭的神经末梢持续回响。
市委书记,周江海。
这个名字在清河县,如同悬于天际的北斗,遥远,却决定着所有人的方向。
寻常干部奋斗一生,或许也只能在电视新闻里,瞻仰一下他的侧影。
而现在,这位青州市的一号人物,点名要见他。
换做任何一个人,此刻恐怕早已心潮澎湃,辗转反侧,在脑中模拟千百遍明天可能出现的场景,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
但沈铭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那份因【洞察人心】晋升到极致而带来的通透感,让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角,看待这次所谓的“机遇”。
他“看”到,这次考察,对赵长东而言,是一场赌上了全部政治声誉的谢幕演出。赢了,他能带着荣光离任,给自己的仕途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输了,清河县将再次被打回原形,他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他“看”到,对清河县其他干部而言,这是一次战战兢兢的“大考”。他们害怕被点名,害怕出纰漏,害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每个人都在祈祷能平安度过这一天。
他也“看”到,对周江海书记而言,这或许只是一次寻常的下基层调研。他想看的,不是一份完美的答卷,而是一个真实的样本。他想知道,清河县这潭死水,究竟是被一颗石子激起了暂时的涟漪,还是真的找到了涌动的泉眼。
而他沈铭,就是那颗被所有人注视着的石子。
想明白这一切,沈铭心中那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他要做的,不是表演,不是伪装,而是坦然地,将这颗石子的质地、棱角,和它激起的真实水花,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
次日,清晨七点五十分。
沈铭准时出现在县委书记办公室门口。他穿着一身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而沉稳。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赵长东压抑的咳嗽声和来回踱步的声音。
沈铭敲了敲门。
“进来。”
赵长东正站在窗前,指间夹着一根已经燃了半截的烟,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他眼中有明显的血丝,神情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虑。
看到沈铭进来,他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掐灭了烟头,快步走过来。
“来了。”赵长东上下打量着沈铭,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不妥之处,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精神不错。”
他拉着沈铭坐到沙发上,亲自给他倒了杯水,声音压得很低:“小沈,今天这个场面,非同小可。周书记这个人,眼光很毒,不喜欢听虚的、假的。待会儿,你跟在我身边,少说话,多看,多听。尤其是你的脾气……”
赵长东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千万要收着点。今天,不能再‘拎人’了。”
沈铭看着赵长东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的手,他启动了【洞察人心】。
他“看”到,赵长东的焦虑,并非源于对自己前途的担忧,而是像一个老农,辛苦耕耘了一辈子,终于盼来了可能丰收的一年,却又害怕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将所有心血毁于一旦。那份期待与恐惧,深沉而纯粹。
沈铭的心头微微一暖。
“书记,您放心。”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我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把最真实的工作状态展现出来就好。周书记想看的,也正是这个。”
赵长东愣了一下,他看着沈铭那双清澈而平静的眼睛,感觉自己那颗悬了一晚上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他苦笑了一下,拍了拍沈铭的肩膀:“你啊……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沉得住气。好,就按你说的,我们不演戏。”
九点整,县委大院门口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几位县里的主要领导都提前到了,一个个西装革履,表情肃穆地站在大楼前,交谈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迎接大考前的紧张。
沈铭站在赵长东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