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用自己的身体,去印证模拟器给出的结论。
这条路,修不了。
不是钱的问题。山体结构太不稳定,风化严重,任何大规模的开凿,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地质灾c。过去那三十七万的投入,恐怕连给这座山挠痒痒都不够。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队伍停下来休息。周文海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顾不上脏,从包里拿出水壶,像头老牛一样猛灌。
“老……老支书,”他喘着气问,“你们……平时下山,就走这条路?”
石老三蹲在一块石头上,从腰间摸出旱烟袋,慢悠悠地装着烟丝:“嗯。”
“那……那村里要是有个急病啥的,咋办?”小李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石老三的动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用烟杆敲了敲石头,把烟丝压实。
“抬。”他吐出一个字。
“抬?”
“四个年轻人,用门板绑上,轮流抬。顺利的话,一天能抬到山下公路边。”石老三终于点上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很快被山风吹散,“不顺利的话,就抬到半路,找个地方埋了。”
车厢里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在这悬崖半山腰。
周文海刚喝进去的水,感觉在胃里都变成了冰碴子。小李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静转过头,不忍再看老人那张平静得近乎麻木的脸。
沈铭看着石老三,问道:“上次抬人是啥时候?”
石老三吧嗒着旱烟,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的云海:“前年冬天,我老婆子。夜里发病,天亮就断气了,没来得及抬。”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队伍继续上路,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如果说之前,大家感受到的是物理上的艰难,那么现在,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精神压力,开始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下午四点多,当太阳开始西斜,将山峦染上一层凄艳的金色时,石老三指着前方一处被云雾遮挡的坳口。
“到了。”
绕过最后一道山梁,石头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与其说是一个村庄,不如说是一堆被随意丢弃在山坳里的石块。低矮的土坯房,墙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许多房子都用碗口粗的木头歪歪斜斜地撑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垮塌。
村里没有任何像样的路,脚下全是坑洼不平的石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牲口粪便和腐烂草木的复杂气味。
村口的大石头上,坐着几个老人,正就着夕阳的光,眯着眼缝补着什么。几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在旁边玩泥巴。
看到石老三带着一群陌生人回来,他们只是抬起头,用一种空洞而茫然的眼神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做着手里的事。
那种眼神,沈铭在档案的照片里见过。但当它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时,那种冲击力,足以击碎任何人的心理防线。
那不是好奇,不是警惕,甚至不是冷漠。
那是一种彻底的、长年累月的绝望所沉淀下来的……麻木。仿佛生活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变化,来的是谁,是什么干部,都与他们无关。
周文海站在村口,嘴巴张了张,那句习惯性的“老乡们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阳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陈静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小李手里的文件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纸张散落一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数据是冰冷的,报告是平面的。
可眼前的贫穷,是立体的,是带着气味的,是会呼吸的。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从一个门后探出头来。她的脸蛋黑乎乎的,只有一双眼睛,还保留着一丝孩子应有的清亮。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沈铭面前,仰着头,看着这个和村里人完全不一样的“高个子叔叔”。
然后,她摊开一直攥着的小手,手心里躺着一块被磨得十分光滑的、彩色的石头。
她把小手举到沈铭面前,用细弱蚊蝇却又充满期盼的声音,轻声问道:
“叔叔,这个……能换一个白面馍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