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镇长的办公室里，那句“注册商标”如同一块投入滚油的冰，瞬间激起一阵滋啦作响的寂静。
电话那头的孙镇长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这五秒，长得像一个世纪。刘闯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镇长脸上的肌肉从僵硬到抽搐，那表情仿佛在说：这小子是不是被气疯了？
“注册……商标？”孙镇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火星和冰冷的困惑，“沈铭，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村里的土豆眼看就要烂在地里，采购商的车头都调转了！你跟我说你要去县里搞那个什么……商标？那玩意儿能让土豆多卖一分钱吗？能当饭吃吗？”
咆哮声隔着电话线都能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镇长，电话里说不清楚。”沈铭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平静得像一口深井，“您来我办公室，或者我过去，我跟您详细汇报。这件事，急不得，更不能乱。”
这份异乎寻常的冷静，让孙镇长的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猛地一滞。他想再骂几句，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这小子身上就带着这么一股邪性，他明明在说一件最不着调的事，可那语气，却让你觉得他早已成竹在胸。
“你等着！”孙镇长没好气地吼了一句，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刘闯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镇长，这……小沈他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有点……”
“他？”孙镇长瞥了刘闯一眼，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却发现已经空了。他烦躁地把缸子放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要是能被这点事压垮，那就不是沈铭了。走，去扶贫办，我倒要听听，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扶贫办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李红的眼圈红红的，显然是急哭了。几个年轻的办事员也是唉声叹气，交头接耳，讨论着红叶镇的卑劣行径。
王科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只是手里的那支笔，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一圈又一圈，像是解不开的乱麻。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沈铭走了进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期盼、担忧、疑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没有立刻开口安抚众人，而是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都说说吧，有什么想法？”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开口。
还是刘闯性子直，跟着孙镇长一脚踏进门，瓮声瓮气地开了口：“主任，还能有什么想法？红叶镇那帮孙子都骑到咱们脖子上了！镇长的意思，跟他们打价格战，咱们降得比他们更低，我就不信拼不过他们！”
这话一出，几个年轻人都跟着点头，仿佛这是唯一解气的办法。
沈铭的目光转向刘闯，问了一个问题：“拼赢了呢？我们一斤土豆卖两毛，他们卖三毛，我们赢了。然后呢？”
“然后？”刘闯一愣，下意识地回答，“然后他们的土豆就卖不出去了，客户就都回来了啊。”
“客户是回来了。”沈铭点了点头，“可村民呢？一斤土豆两毛钱，刨去种子、化肥、人工，他们还剩下什么？我们费了这么大劲，又是办节，又是上电视，难道就是为了让村民们卖个比以前还低的价格？”
刘闯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铭又看向其他人：“我们跟他们打价格战，你降一毛，我降两毛，最后谁最高兴？”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王科员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悟，他低声说了一句：“是那些采购商最高兴。”
“没错。”沈铭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我们两家斗得你死我活，他们坐收渔翁之利，还能反过来踩我们一脚，说我们的土豆只值这个价。到头来，我们辛辛苦苦搭起来的台子，就这么被自己人给拆了。以后，‘青云土豆’这四个字，就跟‘便宜货’、‘烂大街’划上了等号。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吗？”
一番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人头脑发热的冲动。办公室里，只剩下沈铭敲击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孙镇长一直站在门口，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听到这里，他脸上暴怒的神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他终于迈步走了进来，拉过一张椅子，重重地坐下。
“不打价格战，道理我懂。”孙镇长的声音依旧沙哑，“可眼下的困局怎么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马卫国把咱们的饭碗抢走吧？”
“抢不走。”沈铭停止了敲击，迎上孙镇长的目光，“他能模仿我们的‘形’，但模仿不了我们的‘神’。他以为我们靠的是降价，靠的是热闹，他错了。‘青云模式’的核心，是创新，是‘人无我有’。”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中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