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春没接他的话，目光依然锁定在沈铭身上。
“五十万的预算，是你跟孙镇长立的军令状？”
“是。”沈铭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是办美食节？而不是联系超市，或者找加工厂？那不是更直接的销售渠道吗？”赵立春的问题，一针见血。
孙镇长的心又是一紧，这正是他当初的疑问。他看向沈铭，手心微微冒汗。
沈铭没有丝毫慌乱，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平静而清晰。
“赵书记，我们也考虑过传统渠道。但红星村的土豆，产量不大不小，几万斤，对大型加工厂来说不够塞牙缝，对本地超市来说，又存在运输和仓储成本，他们没有动力。更重要的是，就算这次卖出去了，明年怎么办？后年怎么办？简单的买卖，解决不了一时，更解决不了一世。”
“所以我们决定换个思路。我们卖的不是土豆，是‘青云土豆’这个概念。”
“概念？”赵立春眉毛一挑，显然对这个词很感兴趣。
“对。通过美食节这个形式，把人吸引过来，让他们亲口尝到，亲眼看到我们的土豆有多好。再通过社交媒体的传播，让‘青云土豆’和‘好吃’、‘好玩’、‘生态’这些标签绑定在一起。我们要做的是品牌，有了品牌，才有议价权，才能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五十万，不是销售费用，是品牌的原始投资。”
一番话说完，办公室里又安静了下来。
孙镇长震惊地看着沈铭。他第一次听到沈铭如此系统地阐述自己的思路。原来，这小子从一开始，布的就是这么大一个局。他以为沈铭是在救火，没想到沈铭是在建一座防火的堡垒。
赵立春的眼神变了。如果说之前是审视，那么现在，就是真正的正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张年轻的脸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思和远见。
“品牌……”赵立春慢慢咀嚼着这个词，他拿起桌上的那份网络舆情报告，翻开其中一页，“我看了这份报告。你们的土豆节，不仅卖光了土豆，还让青云镇成了‘网红打卡地’，带动了镇上餐饮和零售的消费。这是一个意外收获，还是你一开始就设计好的？”
“是预料之中的结果。”沈铭的回答，让孙镇长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
这小子，也太敢说了！
沈铭继续说道：“在策划初期，我们就研究了现在年轻人的消费习惯和信息获取方式。他们不再满足于单纯的购买，他们需要体验感，需要社交价值。一个能让他们拍照、发朋友圈、并且有故事可讲的活动，其传播力远比我们在广播里喊一百遍口号要强。所以，‘爱心土豆墙’、‘薯王争霸赛’这些环节，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出片’，为了在网上形成话题而设计的。”
孙镇长已经听得有些发懵。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县委书记办公室，而是在听一堂关于市场营销的公开课。
赵立春沉默了。他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许久，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欣赏的笑。
“好啊。”他说了两个字，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却掷地有声。
“一个乡镇的扶贫工作，能做出产业规划的思路，能用上品牌营销的打法，能撬动互联网的杠杆。建国同志，你们青云镇，这次是给我们全县的干部，都上了一课啊。”
孙镇长感觉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知道，这块悬在头顶的石头，不仅没有砸下来，还变成了一块金字招牌。
赵立春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来车往的县城主干道。
“我们很多同志，思想僵化，观念陈旧。一提到扶贫，就是送钱送物；一提到发展，就是招商引资建工厂。路子越走越窄，最后都走进了死胡同。”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沈铭和孙镇长。
“青云镇这次的尝试，非常有价值。它证明了，我们的乡镇不缺资源，缺的是发现资源的眼睛；不缺干劲，缺的是把干劲用对地方的智慧。这种因地制宜、大胆创新、敢于担当的精神，就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
他走回办公桌，拿起一支笔，在一张便笺上写了几个字。
“建国，你回去以后，牵个头，让沈铭同志主笔，把这次土豆节的策划思路、执行过程、成果效益，原原本本地写成一份详细报告。不要讲空话套话，我要看细节，看数据，看你们是怎么把想法一步步变成现实的。”
他把便笺递给孙镇长，孙镇长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青云模式”。
“这份报告，我要在全县干部大会上进行通报表扬。你们的‘青云模式’，要向全县所有乡镇进行推广学习！”
从县委大楼里走出来，孙镇长感觉脚下的步子都有些发飘，像是踩在云端。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活了快五十岁，这是他作为一名乡镇干部，最有荣光的一刻。
沈铭跟在他身后，表情依旧平静。
他知道，这一切都在模拟器的预料之中。这便是“tE（trueEndg）”路线的全貌：不仅解决了问题，还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政治声望和高层认可。
两人走到县委大院门口，正准备上车。
就在这时，沈铭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他的目光，越过马路，落在了对面一家咖啡馆的玻璃窗上。
窗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化着精致的淡妆，正端着一杯咖啡，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是李娟，他的前女友。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看着自己，眼神里那是什么？震惊？后悔？还是……别的什么？
沈铭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