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守山(2 / 2)

就在意识开始模糊时,银狼停下了。

眼前是一处山壁,覆满积雪。银狼用前爪刨了几下,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它朝洞里嗅了嗅,然后退开,示意德玛进去。

洞里干燥,能避风雪。德玛瘫倒在地,大口喘气。洞不深,但足够容纳一人。更神奇的是,洞口内侧竟然堆着一些干草,像是有人——或有东西——提前准备的。

银狼没有跟进来。它在洞口徘徊片刻,低头从雪里叼出什么,轻轻放在洞口边缘。

一只野兔,刚被咬死不久,尸体尚有余温。

做完这一切,银狼最后看了德玛一眼,转身消失在风雪中。狼群也随之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德玛爷爷在洞里待了整整一夜。他生起一小堆火,烤了兔肉,慢慢恢复体力。火光跳跃中,他看见洞壁上有些模糊的刻痕,凑近了看,竟是些古老的岩画:人形的轮廓与狼并肩而立,头顶是星辰,脚下是群山。

他听说过这些岩画,老辈人说,那是几百年前生活在这片山林的鄂温克先民留下的。传说中,鄂温克最伟大的萨满能听懂狼语,与狼群结盟,共同守护这片山林。

那一夜,德玛爷爷做了许多梦。梦见年轻的自己蹲在受伤的母狼前,梦见父亲粗糙的大手拍在他肩上,梦见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还梦见更久远的事情——祖父曾说过,德玛家族的祖上,有鄂温克的血脉。

清晨,风雪停了。

德玛爷爷爬出山洞,阳光刺眼。雪地上一片狼藉,全是脚印,人脚印与狼脚印混杂,延伸向密林深处。但奇怪的是,只有进洞的脚印,没有出洞的——那些狼脚印在洞口戛然而止,仿佛它们凭空消失了。

他沿着自己来时的脚印往回走,中午时分回到了林场。场部的人正组织搜救队,见他回来,又惊又喜。

“德玛叔,您老可回来了!昨晚那场大风雪,我们还以为……”

德玛爷爷摆摆手,什么也没说。关于狼群,关于山洞,关于那只野兔,他一个字都没提。不是怕人不信,而是有些事,只能藏在心里,成为山的一部分。

只是从那以后,老猎人再也不打狼了。

他依然上山,但枪口只对准獐子野鹿。偶尔在雪地上看见狼脚印,他会蹲下来仔细端详,有时甚至会放下一块随身带的肉干。林场的年轻人笑他老糊涂了,跟畜生讲起交情。德玛爷爷只是吧嗒着烟袋,眯眼望着远山。

“这山里的东西,活久了都有灵性。”他说,“你敬它一尺,它敬你一丈。”

1975年秋,德玛爷爷去世了。按照他的遗愿,家人将他葬在山里一处向阳的坡地。下葬那天,有人看见远处的林子里,隐约有几道灰影静静伫立。为首的一头,毛色银灰,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守林人的儿子后来回忆,那天夜里,他听见了狼嚎。不是凄厉的嚎叫,而是悠长平缓的,仿佛在吟唱着什么古老的调子。那声音回荡在山谷间,久久不散,直到第一缕晨光撕裂夜幕。

如今,小兴安岭的开发早已深入,公路修到了从前只有野兽出没的地方。但德玛爷爷的故事,却以另一种形式流传下来。老猎人们围坐在火炉边,还会提起那个暴风雪的夜晚,提起那头通人性的银狼。

他们说,山是有记忆的。你善待它,它就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回馈你。

也许那只是一种巧合,也许只是老猎人在绝境中产生的幻觉。但每个听过这故事的人,在走进那片山林时,都会多一分敬畏,少一分狂妄。

而山林依旧沉默,雪落无声,仿佛在守护着某个跨越了物种与时间的秘密。那秘密关于生存,关于慈悲,关于在这片严酷而美丽的土地上,所有生命之间,那种看不见却斩不断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