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尖叫一声,猛地坐起。
天已大亮,阳光刺眼。他还在那间破屋里,浑身被冷汗浸透。是梦吗?可那感觉太真实了。
他哆嗦着点亮酒精炉取暖,发现铁盒开着,日记本掉在地上。捡起来时,他注意到封底内页有一行小字,之前被忽略了。
“若有人找到这本日记,请告诉周胜利的家人,我对不起他。我的骨灰撒在了黑河里,日夜忏悔。——王卫东,1976年冬”
小兵忽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这里有微弱的信号。他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爸当年在黑河下乡时,是不是有个叫周胜利的同伴?”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你怎么知道?你爸从不提这个人的。”母亲的声音有些发抖,“周胜利是你爸最好的朋友,76年夏天淹死了。从那以后,你爸就像变了个人。后来他拼命复习,77年考上大学就回了城,再也没提过黑河的事。”
小兵的心狂跳起来:“爸的原名是不是...王卫东?”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改过名字?为什么从没告诉我?”
“不...不是他改的。”小兵看着手中的日记,忽然明白了什么,“妈,周胜利还有家人吗?”
“好像有个妹妹,在哈尔滨。”
三天后,小兵在哈尔滨南岗区一栋老居民楼里,见到了周胜利的妹妹周晓梅。她已年过半百,头发花白。
听小兵讲完日记和那晚的遭遇,她没有惊讶,只是默默流泪。
“我等了三十年,终于等到哥哥的消息。”她从一个旧木盒里取出几张发黄的照片。
其中一张是三个年轻人的合影——父亲李建国(或者说王卫东)、周胜利,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青年。三人勾肩搭背,笑得灿烂。
“你父亲走后,每年都有人从黑龙江汇款给我,署名‘赎罪者’。”周晓梅说,“我早知道是他,但从不戳破。人都死了,恨有什么用?”
她告诉小兵,周胜利死后,王卫东一度精神失常,总说看见周胜利的鬼魂。组织上认为他不适合继续留在知青点,调他去后勤工作。1977年恢复高考,他考上大学后就消失了。
“你父亲临终前让你去黑河,是想让你替他完成忏悔。”周晓梅说。
小兵回到黑河知青点,是两周后的事。这次,他带来了父亲和王卫东的合影——那是他从家里旧相册找到的,背面写着“卫东兄赠,1975年春”。
夜色渐深,小兵点亮蜡烛,把照片放在炕沿上。
“王卫东,不管你是我父亲还是别人,我都把你的歉意带给了周家。安息吧。”他轻声说。
风吹过破窗,发出呜咽般的声音。蜡烛的火苗跳动了几下,渐渐稳定下来。
那晚,小兵睡得出奇安稳。天亮前,他做了一个梦:一个面容模糊的年轻人站在黑河边,向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入晨雾中,消失不见。
小兵离开前,把日记本埋在了知青点外的一棵白桦树下。他在树干上刻下一行字:“历史不该被遗忘,但宽恕才能前行。”
回沈阳的火车上,小兵望着窗外飞逝的黑龙江大地,忽然理解了父亲——那个被秘密折磨半生、永远眉头紧锁的男人。有些包袱,一代人背不动了,就得下一代来接。
而他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