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是个老跑腿子,在这片老林子里钻了大半辈子。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是比任何地图都精准的林业路线。他不怕黑瞎子,不怕野猪王,甚至早年还跟狼群对过眼。但这年的雪,让他心里头发毛。封山早,封得死,他这屋子成了雪海里的孤岛,柴火和嚼谷都得算计着用。墙上那杆老掉牙的猎枪,油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是他唯一的倚仗。
夜深了,风稍歇,雪却未停。万籁俱寂,只有木柴在铁皮炉子里“噼啪”作响,反而衬得这寂静格外瘆人。就在老葛迷迷瞪瞪,似睡非睡当口,“咚……咚……咚……”
敲门声。
不急不缓,三声,清晰得如同子弹钉在门板上。
老葛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唰地立了起来。这鬼天气,这深更半夜,这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谁来敲门?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吱声,手慢慢摸向了炕边的猎枪。
“咚……咚……咚……”又来了。带着一种固执的平静。
“谁?”老葛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屋里显得有点发飘。
门外安静了一瞬,然后,一个苍老、带着点瑟缩,却又异常清晰的女声传了进来:“行好的,开开门吧……风雪大,借个地方暖和暖和脚……”
老太太?
老葛的心猛地一沉。他蹭到窗口,用哈气融开一小块冰花,凑着眼往外瞧。门外雪地里,果然站着个人影,矮小,佝偻着,穿着一身……单薄得刺眼的红布衫子。那红,在无边无沿的白雪映衬下,像一滴凝冻的血。
老葛的警惕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季节,这地方,冒出个穿单衣的老太太?他想起老辈人讲的“东西”——山里成了精怪的玩意儿,常变化人形来骗门。也想起几年前林场失踪的那个疯婆子,传说是穿着红袄跑进山里的,再没出来。
“老人家,”老葛隔着门板,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不是我不近人情,这地儿就我一个孤老头子,不方便。你往东南走,差不多二十里,有个工队点儿,去那儿看看吧。”
门外沉默了。风雪声似乎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老葛屏住呼吸,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门缝。
过了许久,那声音才又响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空洞:“……哦,那……算了。”
没有哀求,没有恼怒,平静得让人心慌。
老葛听见细微的“咯吱”声,是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渐渐远去。他再次凑到窗边,只见那个红色的佝偻身影,并没有往东南去,而是慢腾腾地走到屋外不远处的那个老树墩子旁——那是老葛平时劈柴用的,此刻被雪埋了大半。那红衣老太太,竟然直接就坐了上去,面朝着小屋的窗口。
她就那么坐着,蜷缩着,一动不动。风雪卷起她的白发(老葛猜那是白的)和单薄的红衣,她却像扎根在了树墩上。黑暗中,老葛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目光,直勾勾地,穿透风雪和玻璃,落在自己身上。
那一眼,让老葛如坠冰窟。
他猛地拉上那扇用破棉被钉死的厚窗帘,阻隔了那令人心悸的视线。他回到火炉边,添了几块劈柴,炉火“轰”地一下旺了些,却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寒意。他端起桌上的搪瓷缸,里面是早已凉透的野茶,猛灌了一口,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