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五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推醒旁边的赵炮,牙齿打着颤:“把……把头……有,有小孩跑过去……”
赵炮坐起身,并没往外看,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烟火头在黑暗中明灭。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开口,声音像破风箱:“老五啊……你跟哥说实话,今天,是不是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了?是不是……用了红绳,还动了铁家伙?”
孙老五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瞒不住了,哆哆嗦嗦地把事情说了。
赵炮听完,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凉:“造孽啊……那是成了精的参娃,你用那艳俗的红绳绑它,拿铁器伤它根须,这是结下了死仇啊!它这是怨气不散,缠上你了……山神爷,怪罪下来喽……”
老把头的话像一把锤子,砸碎了孙老五最后的侥幸。他瘫在铺上,感觉怀里的那苗参,不再是宝贝,而是一块冰,一个诅咒。
第二天,孙老五就起不来了。额头烫得能烙饼,嘴里开始胡言乱语。
“别过来……娃娃……我不是故意的……饶了我……”他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仿佛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我的皮……好紧……好干……”他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指甲在皮肤上划出白痕。
同伙的放山人撩开他衣服一看,都倒吸一口冷气。孙老五的皮肤,从胸口开始,竟然泛起一种不正常的灰褐色,摸上去干涩粗糙,隐隐有了树皮般的纹理!那被他揣过参的胸口位置,皮肉干瘪得最厉害,像老树的瘿瘤。
赵炮让人熬了最老的黄芩水给他灌下去,又拿出压箱底的老山参须子想给他吊命,全无用处。孙老五的体温越来越高,胡话越来越含糊,到最后,只剩下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像枯枝在风中断裂。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水分和光泽,颜色越来越深,纹理越来越清晰,真正变得如同百年老树的树皮,坚硬,皲裂。他甚至开始散发出一股木头腐朽的气味。
窝棚里弥漫着绝望和恐惧。没人敢再看孙老五那副模样。赵炮闭着眼,不停地捻着手里那串磨得油亮的山桃核念珠,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向山神祷告,还是超度亡魂。
第三天夜里,孙老五忽然回光返照,猛地坐起,眼睛瞪得溜圆,指着窝棚外,喉咙里挤出几个清晰的字:“他来了……穿红肚兜的……来接我了……”
说完,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气息全无。
他的身体,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迅速地僵硬,那树皮般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骨骼,看上去,竟真像一截失去了生命的人形枯木。
山规不容亵渎。赵炮带着剩下的人,就在那棵歪脖子柞树下,挖了个深坑,把孙老五和他怀里那苗用红绳绑着的“参王”一起埋了。没起坟头,没留标记,就像他从未存在过。
后来,有胆大的或不信邪的放山人,曾在那片区域附近,深夜听到过小孩的啼哭声,若有若无。也有人说,在月明星稀的夜晚,见过一个戴红肚兜的白胖娃娃,在一棵老柞树下蹦蹦跳跳,转眼就消失不见。
而那口枯井般的官方记录,沉默地掩盖了这一切。只有长白山的秋风,年复一年,吹过那棵歪脖子柞树,呜咽着,像是叹息,又像是某个娃娃,永不消散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