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最年长的徐奶奶拄着拐杖来了,她看了看小栓的状况,又瞥了眼那个空神龛,叹气道:“老三,这是胡家太爷显灵了。保家仙的契约,是你们马家祖上血誓签下的,你说断就断,哪有这么容易?”
马老三扑通一声跪在炕前,握着儿子滚烫的小手,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小栓,爹对不起你,爹不该不信邪啊!”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每年腊月十五都会准备三牲酒礼,恭恭敬敬地给保家仙上香。那时家里虽不富裕,却总能吃饱穿暖,逢凶化吉。祖父那辈,有一年家里着火,邻居家都烧光了,唯独马家房子完好无损,据说有人看见一只白狐在房顶上绕了三圈,尾巴扫过之处,火苗自灭。
这些被他当作封建迷信嗤之以鼻的传说,此刻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爹,我该咋办?”这个一向倔强的东北汉子,终于低下了头。
徐奶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罪了胡家太爷,就得诚心忏悔,把牌位请回来,续上香火。”
“牌位…牌位让我烧了。”马老三颓然道。
徐奶奶倒吸一口凉气:“你这孩子,真是闯下大祸了!牌位没了,就得重新立契。可这新契约,代价就不好说了…”
是夜,风雪更大了。马老三把昏睡的小栓裹得严严实实,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外山上的胡仙堂走去。那是一座废弃的小庙,据说早年很灵验,后来破四旧时被砸了,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庙里阴冷刺骨,马老三把小栓放在草堆上,自己跪在残破的神像前——那原本是只石雕的狐狸,如今只剩半个身子。
“胡家太爷在上,不肖子孙马德福给您磕头了!”马老三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我马德福混账,不识好歹,冒犯了太爷。求太爷看在祖上的情分上,饶了小栓这孩子。有什么惩罚,我马德福一人承担!”
风声像是无数鬼魂在哭泣。破庙的角落里,似乎有绿莹莹的光在闪烁。
马老三继续磕头,额头渗出血来,染红了地上的积雪:“我马德福发誓,只要小栓平安无事,我愿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世代供奉,绝无二心!”
就在这时,一阵异香突然弥漫在破庙中。小栓的呜咽声渐渐停了,呼吸变得平稳起来。
马老三惊喜交加,连忙把孩子搂在怀里,感觉体温正在下降。
“多谢胡家太爷!多谢…”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风雪渐渐小了。马老三背着小栓下山时,天边已露出鱼肚白。回到家中,他把小栓安顿在炕上,孩子的烧全退了,睡得正香。
马老三不敢怠慢,找出家里最好的木料,连夜雕了个新牌位,用朱砂写上“胡家太爷之位”,恭恭敬敬地供奉在神龛里。又拿出舍不得吃的白面,蒸了馒头当供品。
从此,马老三每天早晚一炷香,初一十五摆供品,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小栓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家里再也没出现怪事。有时早上起来,会发现供桌上有小小的爪印,马老三知道,那是胡家太爷来享用香火了。
这年除夕,马老三摆好丰盛的供品,带着小栓恭恭敬敬地磕头。起身时,他瞥见供桌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堆东西——竟是几块用红纸包着的银元。
小栓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爹,我刚才看见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对我笑了笑就不见了。”
马老三愣了片刻,眼睛湿润了。他摸摸儿子的头,望向那个乌木牌位,心中百感交集。
窗外,鞭炮声声,旧岁已除。马老三知道,有些契约,签下了就是生生世世;有些传统,看似迷信,却维系着人与天地自然的微妙平衡。
他点上三炷香,香烟袅袅升起,在寒冷的冬夜里,绘出一个无人能解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