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帐篷外,无意中听到了这番对话。那一刻,我的世界观产生了动摇。我是读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长大的,坚信人定胜天。可眼前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第三天晚上,鬼火又来了,这次更多,更近,几乎包围了整个营地。我们不得不点燃更多的篝火,形成一道火墙,那些绿火在营地外围飘荡,不敢靠近,但也不散去。
恐慌在蔓延。队里最年轻的女队员小张开始发高烧,说明话时竟然模仿着一个老头的腔调:“你们这些外乡人...踩塌了我的房顶...我要你们偿命...”
刘大姐脸色惨白:“那是老孙头的声音!去年冬天他冻死在荒原上,就埋在西边那个坡下。”
我毛骨悚然。西边那个坡,正是我们三天前开垦的地方!我们平整土地时,确实推平了一个不起眼的土包,当时还发现了几块破布和骨头,只当是野兽的残骸。
李队长一言不发,脸色铁青。那一夜,他抽掉了一整包烟。
第四天清晨,他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按照当地习俗,祭奠亡灵。
“这是封建迷信,我作为党员本不该这么做。”李队长声音沙哑,“但如果这能让同志们安心,能让小王好起来,我个人受处分也认了。”
我们买了酒,买了纸钱,由刘大姐带领,来到被我们推平的土包前。刘大姐念念有词:“荒野上的孤魂野鬼,垦荒队无意冒犯,今日特来赔罪,请你们安息吧。”
那一刻,我第一次看到李队长眼中闪烁的泪光。这个钢铁般的汉子,为救队员,放弃了自己坚守的原则。我忽然明白,这世上有些东西,比意识形态更古老,更深刻。
祭奠后的当晚,鬼火少了许多,但仍有几团在营地外徘徊,特别是缠上小王的那团绿火,不仅没走,反而更加活跃。
刘大姐面色凝重:“有一个怨气特别重的,不肯原谅我们。”
小王的情况急剧恶化,伤口已经烂到见骨,人时清醒时糊涂。卫生所的医生悄悄对李队长说,再不截肢,性命难保。
就在我们几乎绝望时,我偶然翻看自己的日记,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小王被鬼火袭击的那晚,他曾经在老林子边撒尿,还嬉笑着对一座孤坟说了句:“借你家地盘用用,别见怪啊。”
我立刻把这一发现告诉了刘大姐。她恍然大悟:“那是赵寡妇的坟!她生前最恨男人轻薄无礼,一定是小王的玩笑触怒了她!”
事不宜迟,我们连夜准备祭品,特意买了胭脂水粉和头绳,由刘大姐带着我和李队长,专门到赵寡妇坟前赔罪。
那是一座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孤坟,坟头歪斜,碑文模糊。刘大姐一边烧纸一边轻声细语:“赵家妹子,孩子年轻不懂事,冒犯了你,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辈一般见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仿佛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那一夜,营地外的鬼火彻底消失了。
第二天,小王的伤口开始结痂,高烧也退了。他虚弱地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梦见一个穿蓝衣服的女人,她说原谅我了。”
垦荒队得救了,但我们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李队长主动向上级汇报了事件,请求处分。出乎意料的是,上级并没有严厉批评,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荒原上的事情,复杂着呢,以后注意就是。”
后来我们才知道,类似的“迷信活动”在北大荒各垦荒点并不罕见,大家心照不宣。
经过这次事件,我们调整了开荒路线,尽量避开已知的坟地。每当夜幕降临,我依然会望向荒野深处,但再也没有见过那些诡异的绿火。
小王的手臂保住了,但留下了一道特殊的疤痕——不痛不痒,但永远冰凉,像是一个永恒的提醒。
多年后,我重返北大荒,那里早已是良田万顷,村庄林立。只有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农还记得当年的鬼火之事,他抿了一口酒,眯着眼说:
“那不是什么鬼火,也不是什么怨气。那是荒原的魂儿,你们外来人不懂,荒原和人一样,也有魂儿。你们开荒,伤了荒原的魂儿,它总要挣扎几下。等你们学会了尊重,它也就安静了。”
我望着无边的麦浪,心中五味杂陈。或许,老人说的是对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怀着一腔热血想要征服自然,却忘了自然也有它的尊严和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