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凄然一笑,忽然用手术刀划开自己胸膛,掏出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郎中你看,这心还热着,与你夫人的别无二致。我们狐仙最重情义,若得相救,必世代报恩。”
陈鹤年惊醒来,浑身冷汗。窗外风声呜咽,似女子哭泣。身旁婉仪呼吸平稳,他才稍稍安心,却又隐约嗅到一丝陌生的香气,似檀非檀,似麝非麝。
次日清晨,陈鹤年匆匆赶往医馆。那女子仍昏迷不醒,银针完好无缺。他松了口气,却又莫名不安。
接下来几日,陈鹤年心神不宁。婉仪举止如常,却偶尔会说些奇怪的话,提到一些她本不该知道的长白山旧事。有时陈鹤年瞥见她眼中似有金光一闪,定睛看时却又消失。
腊月二十八夜,婉仪突然高烧不止,呓语连连。陈鹤年守在她床边,号脉开方,却全然无效。婉仪忽然坐起,眼睛圆睁,瞳孔竟成竖线,声音变成那个狐仙:
“仇家已寻至哈尔滨,今夜子时若不离此躯,必形神俱灭。郎中忍心看我五百年道行毁于一旦?忍心看尊夫人身躯与我同亡?”
陈鹤年又惊又怒:“你果真附了她身!”
“那日你银针封穴,我魂魄无依,只得循着你气息寻来。”婉仪的面容扭曲着,一半是她自己,一半是那狐仙,“若非借尊夫人身躯暂避,我早已魂飞魄散。如今你只有二选一:要么容我彻底还阳,要么你我三人同归于尽。”
陈鹤年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银针。他是郎中,救死扶伤是天职,可眼下却是要他在妻子和狐仙之间做抉择。更何况,狐仙之言,孰真孰假?
子时将至,窗外风声大作。婉仪忽然惨叫一声,口鼻溢血,身体抽搐。陈鹤年再不犹豫,取出银针刺向她周身大穴。这一次,他用的是师父临终前传授的“驱邪针法”,从未验证过是否有效。
婉仪身体剧震,发出非人的尖啸。烛火猛地熄灭,黑暗中只听得见挣扎声和粗重的喘息。陈鹤年凭感觉继续施针,口中念着驱邪的医诀,额头冷汗涔涔。
忽然,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陈鹤年颤抖着重新点亮油灯,只见婉仪静静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熟了。他长舒一口气,瘫坐床边,握住妻子温热的手。
困意袭来,他伏在床沿睡去。
梦中他又见那只白狐,立于雪地,金眸含泪:“谢郎中成全,令我魂魄得归长白。尊夫人阳寿已续,作为报答。”白狐转身离去,又回头道,“小心日本人,他们寻的不仅是土地,还有这黑土地上的古老力量。”
陈鹤年惊醒,发现自己在床上,婉仪正熟睡身旁。天已微亮,腊月二十九的晨光透过窗纸,柔和地洒在她脸上。她呼吸平稳,脸色比前几日好得多。
陈鹤年心下稍安,起身准备早餐。走到外间,忽见桌上放着一物——是个完整的狐狸头骨,洁白如雪,额正中插着一根银针,正是他昨夜所用那根。
头骨旁,整整齐齐放着一摞大洋,
“谢郎中相助,此资可助南迁。春分前后,大劫将至,勿留哈尔滨。”
陈鹤年手持银针,触之冰冷刺骨。他回头看向卧室,婉仪不知何时已醒,正站在门边看他,眼中满是柔情,却无半点异样。
“怎么了?”她轻声问,走向他,“呀,这狐狸头骨好生精致,哪儿来的?”
陈鹤年注视妻子良久,终于微微一笑:“病家送的谢礼。婉仪,开春后,我们南下去北平吧。”
窗外,1938年的哈尔滨飘着雪,寒冷彻骨。陈鹤年收起狐狸头骨和银针,知道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加神秘莫测。而他唯一确定的,是无论人妖仙魔,情义二字,最是难得。
那狐狸头骨后来一直随他辗转南北,银针始终插在原处,作为对那个冬天的纪念,也作为对不可知世界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