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淬火重生(2 / 2)

赵主任不再多言,眼神锐利如鹰隼,操控着精细的显微器械,小心翼翼地沿着那道疤痕切开皮肤和皮下组织。

高倍显微镜下,陈旧粘连的组织、扭曲变形的神经束、挛缩的肌腱纤维,如同战后废墟般呈现在眼前。

五年前那场草率的急诊缝合留下的隐患,触目惊心。

手术的核心开始了。

神经探查与修复。

“现在探查正中神经返支,”

赵主任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疤痕压迫严重,束膜外有致密粘连。准备显微剪和剥离子。”

细微的器械操作声在寂静中放大。

孟燕臣的身体瞬间绷紧,牙关猛地咬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冷器械在剥离粘连组织时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锐痛和拉扯感,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神经上反复穿刺。

汗水几乎是瞬间就从他的额角、鬓边渗出,汇聚成珠,滑落浸湿了无菌单的边缘。

“痛?”

赵主任立刻察觉到他肌肉的瞬间僵硬。

“嗯……正中神经分布区,锐痛,定位清晰。”

孟燕臣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压抑的喘息,却异常精准地描述着感受,“剥离时……电流样放射感。”

“好,反馈很重要。坚持一下,马上松解这一处。”

赵主任的动作更加谨慎,同时示意巡回护士,“擦汗。”

护士小心地用无菌纱布吸掉孟燕臣额上滚落的汗珠。

接下来是更残酷的环节。

神经束膜下的精准缝合与移植。

“这里束膜内神经纤维有断裂缺损,需要移植一段腓肠神经。”

赵主任冷静地判断,“准备取神经和显微缝合线。燕臣,接下来刺激会比较强,忍住别动。”

当微小的电极刺激神经断端时,孟燕臣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高压电击中。

剧烈的、难以形容的灼痛和麻痹感瞬间席卷整个前臂和手掌。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重的闷哼,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放在身体左侧的左手死死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整个后背和颈部的无菌单迅速被浸湿,颜色变深。

“感觉?”

“桡侧……剧烈灼痛……伴随……肌肉抽搐……”

孟燕臣的喘息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但他依旧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反馈着最关键的神经反应信息,“电流……强度……阈值……偏高……”

“明白。移植开始,注意张力。”

赵主任的额头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全神贯注,在高倍显微镜下,用比蛛丝还细的线,一针一针,将移植的神经与断端精确对位缝合。

这需要超乎想象的稳定和耐心,任何一丝颤抖都可能导致失败。

时间在极度专注和忍耐中缓慢流逝。

手术室里只剩下器械细微的碰撞声、孟燕臣越来越粗重压抑的喘息、汗水滴落的微响,以及赵主任简洁而精准的指令和询问。

“屈肌腱粘连松解……现在牵拉……张力如何?”

“……紧……尺侧腕屈肌……牵扯痛……可接受……”

“好。继续。”

王小河站在观察窗外,双手紧紧捂着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也浑然不觉。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看到孟燕臣因为剧痛而身体不受控制的细微抽搐,每一次听到他压抑到极致的喘息,都让她痛得无法呼吸。

他像一尊被汗水浸泡、被痛苦侵蚀的雕像,一动不动地钉在手术台上,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和那苍白的脸色,昭示着他正承受着怎样非人的酷刑。

她看到汗水在他身下洇开大片的深色水迹,看到他紧咬的下唇渗出血丝。

她多希望他能喊停,能要求加一点麻药,哪怕只是一点点……

但他没有。

他像在完成一场献祭,用血肉之躯的痛楚,去搏一个渺茫的、握回手术刀的可能。

泪水无声地滑过小河的脸颊,模糊了视线。

她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巨大的情绪波动,不安地踢动着。

小河的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四个小时,如同四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赵主任缓缓直起身,放下了显微器械。

他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掩不住的振奋:

“神经移植完成,束膜缝合良好,肌腱松解彻底。术中电生理监测显示……初步传导恢复信号!燕臣,我们做到了!”

这声宣告如同天籁,又像抽走了孟燕臣支撑到极限的最后一丝力气。

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一直强撑着的意志瞬间溃堤。

他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力气去看赵主任一眼,那双一直努力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闭上。

头无力地向一侧歪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汗水浸透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孟燕臣!”

观察窗外的小河失声惊呼,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手术室内一阵轻微的骚动。

赵主任立刻检查他的生命体征:

“血压偏低,心率快,是疼痛性休克。快,补液,监测!”

护士迅速行动。

赵主任看着昏迷不醒的老友,眼神复杂,有敬佩,有心疼,最终化为一声低叹:

“这家伙……真是条汉子。”

观察窗外,小河捂着嘴,泪如雨下。

分不清是心痛、是后怕,还是为那份坚持到底的决绝而震撼。

她知道,那道困住他五年的裂痕,在今天,被他用血肉之躯的痛苦和钢铁般的意志,亲手凿开了一丝透进光亮的缝隙。

希望的火苗,在淬火的痛苦之后,顽强地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