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性宫缩频繁发作,可能和神经紧张、精神压力过大、以及白天的疲劳累积有关。”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医学事实,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抚平焦躁的魔力,“放松,试着深呼吸。吸气,慢一点,再深一点,好,慢慢呼出来……”
他引导着她的呼吸节奏,指尖的力道也随之调整。
小河在他的引导和按摩下,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点点,攥着被单的手指也微微松开。
然而,下一波宫缩毫无预兆地、更猛烈地袭来!
“呃——”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像被电流击中般弓起,像一只煮熟的虾米,额角和鬓发间立刻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这次连忍耐的闷哼都变得破碎。
“燕臣哥…”她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被持续不断的生理不适磨出来的脆弱和濒临爆发的烦躁,“这样下去不行!太耽误我休息了,明天还要考整整一天啊!”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效率”被破坏的焦虑,这焦虑甚至压过了身体的不适本身。
短暂的沉默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恳求的意味,却又奇异地糅合了一丝心照不宣的俏皮:“帮帮我,好吗?就像上次……”
她不需要说透,他们都懂。
孕期适度的亲密活动能刺激身体释放内啡肽和催产素,这是有明确生理学依据的非药物干预手段。
孟燕臣按摩的手指顿住了,悬停在她温热的肌肤上。
黑暗中,他的呼吸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图,也清楚这方法的有效性。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保研笔试前夜,孕39周+,胎儿已足月,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临产的导火索……
巨大的责任感和对潜在风险的评估在他脑中激烈碰撞。
他沉默了几秒,这沉默在黑暗中被无限拉长。
“你确定?”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现在?”
“确定!非常确定!”
小河的声音立刻响起,温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点恳求迅速被一种近乎科学决策的果决取代,甚至尾音还微微上扬,带着点小小的、属于她的狡黠,“帮我好好休息,让我能撑过明天。你最会的了……”
她微微侧过头,黑暗中,她的眼睛似乎在寻找他的方向,声音轻得像羽毛搔刮过心尖,“来嘛,燕臣哥。”
理智的天平在潜在风险与即刻缓解她的痛苦、保障她明日状态之间剧烈摇摆。孟燕臣看着她因宫缩而微微颤抖的背影轮廓,感受着她声音里那份混合着痛苦与期待的复杂情绪。
他了解她的身体状态,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骨盆条件、宫颈成熟度、胎心监护的完美基线。
他更清楚,她此刻需要的不是犹豫不决的劝阻,而是有效、迅速的支持。
他不再说话。所有的顾虑在看到她强忍不适的模样时,被一种更强大的、想要守护她此刻安宁的决心压下。
他开始了。
是教科书级别的温柔与克制。
所有的触碰和安抚都经过精确计算,精准地落在能最大程度缓解她腰骶部紧张和盆底压力的位置。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沉甸甸的腹部,肌肉迸起的胳膊和肩背支撑起自己全部的重量,如同最稳固的拱桥,不给身下的爱人增加一丝一毫额外的负担。
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遮挡了部分视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他压抑着自己,所有的感官都聚焦于她的反应,确保她的安全和舒适是唯一的准则。
当她终于发出一声温柔的长长叹息。
疲惫感和满足感沉沉地压上她的眼皮。
孟燕臣立刻停止。
他宽大温热的手掌依旧稳稳地覆盖在她高隆的、形状已经悄然改变的腹侧,掌心下,那个小小的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体内环境的变化,安稳地沉睡着,胎动变得轻微而规律。
过了好一会儿,小河才在那慵懒的余韵和席卷而来的睡意中,发出了一声带着惊异的、梦呓般的低语:“咦?”
“怎么了?”孟燕臣瞬间警觉起来,所有的感官再次绷紧,支撑身体的手臂肌肉贲张,立刻追问。
“感觉好奇怪。”小河的手无意识地在自己腹底摸索着,眉头困惑地蹙起,像是在黑暗中探索一个奇特的物理现象,“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沉甸甸的,压着这里,好酸胀。”
她用手指用力按着耻骨联合上方一点的位置,那里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压迫感和撑胀感。
孟燕臣的心随即又涌上一种尘埃落定的预感。
他迅速坐起身,啪地一声轻响,打开了床头那盏光线被调到最柔和档位的阅读灯。
暖黄的光晕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瞬间照亮了床头一隅。
小河在他的示意下,缓缓平躺下来。孟燕臣的手,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紧绷,重新落在她的腹部。这一次,他的检查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他的指尖仔细地、一寸寸地触摸着腹壁的轮廓,感受着子宫的形态和胎儿的方位,重点探查着下腹部和耻骨上区域。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然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确认无误的、宣告般的平静:
“入盆了。”
他的指尖停留在耻骨联合上方,那里的空间被一个更硬实、更有分量的东西占据着,触感清晰。原本浑圆如篮球、最高点在剑突下的腹部轮廓,此刻明显地下移了!
腹部的最高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上腹部变得相对平坦松弛,而下腹部则更加突出饱满,形状从标准的篮球型变成了上缘略扁、下缘浑圆紧绷的柚子型。
这是胎头下降、衔接进入骨盆入口的典型体征。
“衔接得不错,胎头大概在-0.5的位置。”
他补充了一句专业的评估,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复杂地落在小河脸上,那目光里有对生理变化的了然,有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预判,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骄傲与忧虑的温柔,“你的骨盆条件很好,空间足够。”
这既是对她优秀身体条件的客观陈述,也像是一种无言的宣告。分娩的倒计时,真正意义上开始了。
那个小小的生命,已经做好了降临的准备,卡在了通往人世的第一个重要隘口。
小河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暖光下投下阴影。
她消化着这个消息,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反而有种“哦,原来如此”的了然,甚至还带着点研究新课题、发现新现象的好奇。
她抬起手,带着一种探索的意味,摸了摸自己明显变化了的肚子形状,指尖划过那更加紧绷、似乎随时要撑开的下腹皮肤,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压迫感。
“所以,”她总结道,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沙哑和一种近乎学术探讨的平静,“现在,它算是卡得更稳当了?卡在我的骨头里了?”
“嗯。”孟燕臣沉沉地应了一声,关掉了阅读灯,让暖黄的微光瞬间退去,卧室重新陷入柔和的黑暗。
他重新躺下,伸出手臂。
这一次,动作是极其自然、不带一丝犹豫地将她圈进自己怀里。温热的手掌稳稳地、带着一种承托的力量,贴合在她沉甸甸的腹底。
一种奇异的平静,如同深海的暗流,悄然取代了之前的紧绷和宫缩带来的烦躁。
身体的亲密接触和刚才那番非传统治疗带来的内啡肽余韵,加上胎头入盆后对子宫下段压迫的改变,似乎真的让那些恼人的假性宫缩平息了许多。
此刻占据小河感知的,主要是腹部那沉甸甸的、如同揣着个实心铅球的压迫感,以及骨盆深处一种奇异的、像被无形力量缓缓撑开的酸胀感。
疲惫像汹涌的黑色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她。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意识开始模糊,向睡梦的深渊滑落。
“睡吧,”孟燕臣低沉而极具安抚力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稳稳地托住她下坠的意识,“明天,一切按计划来。”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只要他说按计划,就一定能按计划。
“嗯…”小河含糊地应了一声,最后一个清晰的意识碎片是关于明早要再确认一遍准考证和身份证的位置。
随即,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深长,身体彻底放松地依偎在他怀里。
然而,即使在睡梦的边陲,她高度活跃的大脑皮层似乎还在为明日的战场做着最后的、无意识的预演。
细微的、如同梦呓般的低语从她微张的唇边溢出,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唯物辩证法…矛盾普遍性…特殊性…主次矛盾转化…”
黑暗中,孟燕臣静静地睁着眼。
他的手掌清晰地感受着掌心下那个沉入骨盆的胎头所带来的持续压力,也感受着怀里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和规律的心跳。
金丝眼镜被他摘下,无声地放在床头柜上。
那双总是冷静锐利、洞穿一切病患表象的眼眸,此刻在浓稠的夜色里,清晰地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对明日未知风险的深切忧虑,对她坚韧不拔的由衷骄傲,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要用所有力量守护她和她腹中生命度过这关键48小时的决心。
窗外,灯火如同不眠的星河,在四月的夜空中无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