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陆桉也弯腰钻进去,空间并不宽敞,但足够容纳两人和他们的梦。透过纱网的门窗,可以看到外面起伏的草甸和湛蓝的天空,私密感与开放性奇妙地共存。他们并排躺在铺好的防潮垫和睡袋上,看着帐篷顶被阳光映出的柔和光影,一种“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归属感,静静流淌。
傍晚,他们在帐篷外支起小巧的折叠桌椅,用便携燃气炉烧开一壶水。滚水冲进放了砖茶的杯子,浓郁的茶香立刻弥漫开来,与草原的草木气息交织。就着渐渐沉落的夕阳,他们分享着带来的牛肉干、奶制品和面包。没有精致的餐具,食物也简单,但就着这天地为席的壮阔,每一口都品尝出了盛宴的滋味。他们看着太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温暖的蛋黄,一点点沉入远方的地平线,将天空和草原渲染成一片瑰丽无比的橘红、金棕与暗紫,色彩浓郁得像打翻了上帝的调色盘。
当最后一抹天光被夜幕吞噬,真正的魔法时刻降临了。草原的夜,黑得纯粹,也亮得璀璨。
没有一丝人工光害的干扰,银河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壮丽,横贯整个天穹。那不再是天文图片上的遥远影像,而是一条真实流淌在头顶的、闪烁着亿万万钻石碎屑的浩瀚河流,低垂得仿佛纵身一跃,便能溅起满身星辉。北斗七星勺柄清晰,星座轮廓分明,偶尔有人造卫星像谨慎的使者,匀速滑过这深邃的幕布。
“……”黄亦玫仰着头,失去了所有语言,只能发出无声的惊叹。她感到一种近乎宗教般的敬畏与震撼,自身的渺小与宇宙的宏大在此刻形成了奇异的和谐。
张陆桉在她身边坐下,用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将两人紧紧裹住,共同抵御着夜间骤降的凉意。他们没有说话,怕任何声音都会打破这神圣的静谧。直到一颗流星,拖着亮白色的、决绝的尾巴,倏忽划过天际。
“啊!”黄亦玫低低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臂。
“快许愿。”张陆桉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星光下投下柔弱的阴影。愿望是什么,她没有说,但他想,或许与此刻的永恒有关。
后来,他们在那片清理出来的、远离草甸的空地上,小心地点燃了一小堆篝火。干燥的牛粪和捡来的枯枝燃烧起来,发出噼啪的、令人安心的声响。跳动的火焰驱散了黑暗和寒意,橘红色的光芒在他们脸上跳跃,眼眸里也倒映着两簇温暖的小火苗。
在火光与星光的双重笼罩下,世界被浓缩在这小小的光圈之内。他们依偎着,低声交谈,声音融在风声、火焰的噼啪声和遥远的、不知名动物的窸窣声中。聊着儿时夏夜数星星的趣事,聊着对宇宙尽头的好奇,聊着内心深处那些被日常琐碎掩埋的、微小而闪光的梦想。
“感觉我们像回到了最初的时代,”黄亦玫将头靠在张陆桉坚实的肩膀上,望着跳跃的火焰,声音梦呓般轻柔,“只有天,只有地,只有火,和我们。”
“嗯,”张陆桉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声音低沉而确信,“剥离了所有文明附加的复杂,剩下的,才是生命最本真的状态。”他停顿了一下,侧过头,在跳动的火光中深深望进她的眼睛,“而我最本真的需要,就是你。”
篝火渐渐熄灭,化作一堆暗红色的、余温袅袅的灰烬,像大地沉睡的呼吸。他们钻回帐篷,拉上内帐的拉链,将浩瀚的星空和微凉的夜风暂时关在外面。帐篷里,一只手电筒在顶部营造出一圈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如同一个安全的结界。
并排躺在柔软的睡袋里,帐内是彼此清晰的呼吸声,帐外是草原深沉的夜语。透过纱窗,依然能看到模糊的星影,如同守望的眼睛。
“自由自在……”黄亦玫在沉入梦乡前,含糊地吐出这几个字,像一句确认,也像对这一天最完美的加冕。
张陆桉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是的,自由自在。不是在车水马龙中的特立独行,而是在这天地之间,与灵魂契合之人共同拥有的、从指尖到发梢的完全舒展,是灵魂归于原野的安然与喜悦。在这一顶小小的帐篷下,他们找到了比任何钢筋水泥的丛林更坚固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