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曹掾周平(字公衡)紧接着出列,他身后两名力士展开一幅巨大的三州仓廪分布图,朱笔勾画的粮囤星罗棋布。
“臣周平,奏报仓储事!”周平手指点向舆图,“建安十一年秋收毕,三州官仓实储新粟麦两千八百三十万石!较去岁秋储,净增八百万石!”
阶下顿时一片低哗。八百万石!这几乎是曹操治下兖豫两州一年的总产!
“此增之源有三!”周平的声音带着仓曹特有的精准,“其一,河套、河西、上郡百三十万顷新垦生田,虽免赋税,然屯田军依《屯田令》官七民三分成,岁入官粮四百二十万石!”他指尖重重戳在并州北疆,“其二,摊丁入亩,清田授田,旧有熟田农税虽减,然编户齐民耕作勤力,亩产反增,岁入官粮六百八十万石!其三,西域都护府屯田初成,岁贡新粮百万石!”
他话锋一转,手指滑向长安、晋阳、姑臧等大仓:“然耗用亦巨!其一,三军将士、宿卫、辅兵、内河水营,计口粮岁耗九百八十万石!其二,三州官吏、驿卒、官工匠徭役,岁耗口粮四百二十万石!其三,徙民安置、水利工程、育婴恩赏、慈幼转运,岁耗赈济粮三百三十万石!其四,平粜稳价、边郡储备,岁耗调控粮二百一十万石!”
一连串数字如冰雹砸落,方才的振奋又被拉回现实。两千八百三十万石储粮,竟有近两千万是注定要流出去的!
“扣除今岁耗用,”周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开迷雾的穿透力,“官仓实存新粮可逾一千万石!此乃三州军民同心,新政深耕所得!”他躬身一礼,“更兼各地义仓、社仓,由户曹督导民间自储,今岁纳粮亦逾五百万石。关陇大地,可谓仓廪殷实!”
“好!”王康霍然起身,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在炉火映照下流转着深沉的光泽,“去岁孤言‘霸业之基,非一日可成’,今秋稔承平,便是万民予孤之答案!”他目光如电,扫过阶下每一张面孔,“然诸卿需谨记——”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荆襄刘备,岁募新兵三万,诸葛孔明督造连弩不辍!河北袁绍,重结乌桓蹋顿,颜良于渤海日夜操练大戟士!许都曹操,更暗遣细作入我三辅,窥探陌刀、铁犁虚实!”他手指重重叩在御案,“此太平景象,乃锋镝淬火之机,非高枕无忧之时!”
“程昱!”王康一声断喝。
“臣在!”程昱踏前一步,枯瘦的身形挺得笔直。
“清田理户,由面入点尚未竟功!着尔总领军情司、法曹,严查各郡‘新垦田’赋税有无偷漏,‘寄名田’有无死灰复燃!凡有阳奉阴违者,”王康一字一顿,声震殿宇,“无论世家寒门,立依《限田》《括户》二令,籍没严惩!孤要这秋收稔岁之下,再无半分藏污纳垢!”
“臣,领旨!”程昱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嗅到血腥的苍鹰。
“徐岳、周平!”
“臣在!”
“府库钱粮,乃征伐之资,更系养民之血!宝泉监需严控通宝成色,平抑物价。官仓转运,需谨防火盗霉变,行《四柱清册》日核日结!”
“臣等遵旨!”
王康最后望向殿外。高远的碧空下,长安城的飞檐斗拱延伸到天际,街巷间飘来新粟的清香和孩童的嬉闹。而在这承平秋光的背面,函谷关外的烽烟、长江畔的战船、邺城下的铁甲,正如同蛰伏的巨兽,在短暂的休憩中积蓄着撕碎这太平的力量。
“散朝——”黄门侍郎的唱声穿透大殿。百官山呼声中,王康转身步入深阔的殿影。秋收大典的余音还在丹墀间回荡,而西北大地那柄深犁的巨铧,已向着霜冻的土层,发出沉闷而坚定的掘进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