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架上,代表田赋的区域,算筹被大量添加。
徐岳手指飞快地拨动最后几根算筹,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综合更张:丁税废,损五亿;农税减半,损一亿四千万;商税倍增,增五亿二千万;摊丁入亩,增七亿五千万。**岁入净变动:损五亿+损一亿四千万+增五亿二千万+增七亿五千万=净增六亿三千万钱!**”
他略微停顿,让这看似乐观的数字在殿中回荡片刻,随即话锋陡转,抛出一个巨大的隐忧:“然,此乃理想之算!最大变数在于农税实征!户曹崔掾(崔琰)有报:新编之一百二十三万七千隐户及七万三千荆北徙民,其所授之一百三十万顷官田,依恩旨,今岁乃新垦生田,免赋三年!此部分田亩,本应依三十税一缴纳之赋税,今岁分文不取!此部分损失,依其田亩数及预估产出,折钱**约四亿六千万钱**!”
算架上,代表农税的区域,一大片算筹被狠狠取下!
“故,**实际岁入净变动:理论净增六亿三千万-新垦免赋损失四亿六千万=净增仅一亿七千万钱!**”徐岳的声音沉了下来,“较之去岁岁入二十亿四千万钱,新税制下岁入预期约为**二十二亿一千万钱**!”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王康,带着金曹掾特有的务实与犀利:“然岁出方面,去岁为十五亿九千万钱。今岁新增之耗:育婴钱粮之赐,依大将军仁政,无论男女皆赐,范围极广,所费必巨,保守估计,岁耗当在**一亿五千万钱以上**!鼓励生育,户丁滋繁,地方蒙学、医监、抚幼等新政支出亦需增加,岁耗**约五千万钱**!新垦之地水利、耕牛、籽种扶持,岁耗**八千万钱**(仓曹周掾预估)。此外,大军整备、锋镝淬火、西域经营、邦交用度,皆只增不减。**岁出总额,保守估计,将达十九亿七千万钱!**”
徐岳最后报出那令人心惊的数字:“**岁入预期二十二亿一千万钱,岁出预估十九亿七千万钱,岁盈余额仅二亿四千万钱!**此乃最理想之估算,尚未计入天灾、边衅等不可测之耗!较之去岁盈余四亿五千万钱,府库压力骤增!若遇大灾或大战,恐有支绌之虞!此,便是臣所言之压力!”他躬身一礼,算架上那看似盈余实则紧绷的格局,无声地诉说着新政下的财政隐忧。
殿内气氛凝重。徐岳的精算,如同一盆冷水,让方才因新政而振奋的许多人冷静下来。摊丁入亩、增商税虽开源,然废丁税、减农税、尤其是新垦地巨额免赋,加之庞大的育婴支出,几乎将增收抵消殆尽。
户曹掾崔琰(字季珪)持笏出列,他的声音依旧清朗,却带着对民生的深刻洞察:“徐掾所算精当,府库压力,确为实情。然臣所虑者,非止府库。新编之一百三十余万口,脱豪强之桎梏,得授田之喜,更逢丁税永废、农税减半、新垦免赋,此乃三重重负骤去!其喘息之机,活命之望,实乃新政最得民心处!民心思定,方能生养。农税实缩六亿钱(含免赋部分),看似府库之损,实为万民之活路,生养滋繁之根基!此损,乃固本培元之损,臣以为值!”
工曹掾马钧(字德衡)紧接着出列,这位巧匠更关注实务:“禀大将军!育婴钱粮之赐,涉及钱、粮、布、肉诸项,发放、登记、核验,工程浩大!臣请于各郡县增设‘慈幼曹’,专司此事。更需工曹赶制统一制式之‘育婴木牒’,由官府烙印编号,载明婴孩生辰、父母籍贯、所受赐物,一式两份,官民各执,以防冒领、重领。此牒制作、分发,需耗人力物力,岁费亦需计入。”
屯田将军韩浩(字子尼)亦出列,声音洪亮:“大将军!屯田军所耕皆为官田,依《屯田令》收成官七民三,本不纳赋税,亦无丁税。然摊丁入亩,是否波及屯田军所授之永业田、口分田?若波及,恐损军心!请大将军明示!”
王康静静听着诸臣奏对,脸上无喜无怒。待众人言罢,殿内再次陷入沉寂。他缓缓起身,冕旒垂珠轻摇,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在炉火映照下流转着深沉的光泽。
“诸卿所虑,皆为国为民,孤心甚慰。”王康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锤定音的决断,“徐公河精算府库,其忧在国用。崔季珪洞察民生,其言在固本。马德衡虑及施行,其工在务实。韩子尼心系军屯,其请在安稳。皆为老成谋国之言!”
他目光扫过徐岳:“岁盈二亿四千万,虽不丰,亦可支应!孤之内帑,尚有钱帛三亿余,今岁便拨出一亿五千万,填补育婴及新增支用!府库纵有微澜,孤与诸卿共担之!”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内帑乃君主私产,王康竟毫不犹豫拨出巨资填补国用!此等胸襟,令徐岳动容,深深一揖。
王康的目光转向马钧:“马卿所请‘慈幼曹’及‘育婴木牒’,准!着吏曹、工曹、户曹协同,即日筹办!木牒制式,务求简便防伪,速行天下!”
“臣遵旨!”马钧肃然领命。
王康最后看向韩浩及诸将:“屯田军将士戍边垦荒,劳苦功高!其所授永业田、口分田,皆系其安身立命、传家养后之基!摊丁入亩,永不波及军属之田!此乃孤之承诺!”
“大将军圣明!”韩浩及阶下将领无不感奋,齐声应诺。
王康重新落座,声音带着一种开创时代的宏阔:“税赋之制,乃国之血脉。今孤废丁税,去勒颈之索;减农赋,予耕者活路;增商税,抑豪商巨利;摊丁入亩,使赋税稍均;励生育,图万世之基!纵有府库之压,孤一力担之!诸卿,”
他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殿宇:
“着金曹、户曹,即刻依议拟定《新税赋令》及《育婴恩赏令》细则,颁行三州!育婴之赐,定例:凡新生男婴,赐粟米三斗、鲜肉一斤;新生女婴,赐细麻布一匹!无论男女,该户父兄可免一月徭役!此令,自建安十一年元月朔日起,遍行雍、并、凉及西域都护府!孤要让我西北千万生民,皆知此生生养之世,已然降临!”
“大将军仁德!生民之幸!西北永固!”山呼之声,如同海啸般席卷未央宫前殿,带着对新政的震撼与对未来的无限期冀。殿外,长安城的飞雪正悄然飘落,覆盖着这座日益雄浑的帝都。而在王康的意志下,一道旨在废除千年丁税积弊、减轻农负、鼓励生息的新政,如同破开寒冬的惊雷,即将传遍西北广袤的土地。其带来的府库压力与深远的生养图景,都将在未来的岁月里,深刻塑造着这片铁血浇铸的霸业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