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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焚辇(2 / 2)

烈焰遇油,发出爆燃的怒吼,橘红色的火舌腾空而起,张牙舞爪,瞬间将整个车厢吞没!灼热的气浪如同实质,扑面而来,几乎点燃了她的睫毛和发丝。浓烟滚滚涌入,辛辣刺喉,木质车厢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迅速化作一个熊熊燃烧的、绝望的囚笼。

那些黑衣蒙面人冷漠地看着火势冲天而起,确认车厢已被烈焰彻底包裹,内部绝无生还可能。为首一人打了个干净利落的手势,一行人便如同来时一般,迅捷无声地退入茂密的山林,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

几乎就在马车燃起的同时,山道的另一侧岔路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司马彤(司马懿第八子,张夫人所生,此张夫人非张春华)策马狂奔,额角见汗,目光紧盯着前方草丛中若隐若现的一抹灰影——那是他追了半日的猎物,一只极为罕见的白獐。

为了堵截这灵巧的畜生,他脱离了同游的友人,独自闯入了这条陌生的山坳。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前方山道拐弯处传来的异响和骤然腾起的浓烟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下意识地勒住马缰,隐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

他看见那辆燃烧的马车,以及几个迅速没入林间的黑色背影。距离有些远,他起初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哪家不走运遇到了山匪劫道,走了水。然而,就在那为首的黑衣人即将消失在林木深处时,他或许是为了确认成果,习惯性地回头,最后瞥了一眼那冲天的火光。

就这一眼,让司马彤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张脸,尽管蒙着面巾,但那独特的眼神,那侧脸的轮廓,尤其是转身时腰间佩刀刀柄上那个模糊却熟悉的标记——他绝不会认错!是石奴!长兄司马师麾下,那个永远隐藏在阴影里,专门处理那些不能见光之事的心腹死士头领!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司马彤的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握不住缰绳,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他猛地扭头,再次看向那辆已彻底被火龙吞噬的马车。普通的青幄小车……那是……那是府里规制、用于不显眼出行的车!是柏姨娘的车!

他不是撞见了寻常的劫杀,他是撞破了一场清洗!一场来自长兄,针对父亲遗孀的、冷酷无情的清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死死咬住嘴唇,直至口中弥漫开一股腥甜,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调转马头,用最轻缓、最不易察觉的动作,一步步退离这个令人胆寒的死亡之地,直到拐过山坳,确认绝对无人发现,才发疯似的猛抽马鞭,打马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几乎要炸裂开来。

……

柏夫人扫墓途中,马车失火,不幸罹难的消息,由唯一幸存、连滚带爬逃回府中的车夫老袁头带回时,已是午后。他衣衫被荆棘划破,脸上沾满烟灰泥土,惊魂未定,几乎是爬着进了府门,声音嘶哑破碎地哭喊着:“夫人……夫人她……马车……火!好大的火!”

“什么?!母亲——!”司马伦闻此噩耗,如遭雷击,眼前骤然一黑,瘫软在地,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少年人的悲伤,纯粹而剧烈,如同被生生剜去了心肝,哭声凄厉,闻者无不动容。

司马师在书房听闻禀报,手中的朱笔顿了一顿,一滴浓墨自笔尖坠落,在雪白的帛书上迅速晕开一团刺目的黑迹。他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沉痛,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压抑的、仿佛即将喷发的怒意:“可知是何人所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京畿重地之下,竟有悍匪如此猖獗,敢害我司马府的家眷!”

他即刻下令,召河南尹何曾入府。在气氛凝重的前厅,他声色俱厉,斥责洛阳周边治安败坏,疏于防范,致使险峻山道滋生如此恶行,严令其限期缉拿凶徒,彻查此事,否则定当严惩不贷。

司马昭快步赶到司马伦身边,将这个悲痛欲绝的幼弟紧紧抱住,连声安慰:“阿九,阿九!节哀!兄长在此,定会为柏姨娘讨还公道!”他的眼圈泛红,语气哽咽,相较于司马师的威压,他的悲痛显得更具人情味,但他所有的劝慰,都小心翼翼地引导向“流寇”、“意外”,绝不触及任何可能的府内关联。

很快,那惊魂未定的老袁头被带了上来,让他再次陈述经过。他跪在地上,身体筛糠般抖动,语无伦次地讲述着如何遇到大树拦路,他如何尝试无果,只得去远处村落求助,回来时便见马车已陷入冲天火海,还隐约看到几个黑影遁入山林……

“废物!”司马师不等他颠三倒四地说完,便厉声打断,那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护主不力,贪生怕死,留你何用!拖下去,杖毙!”

不等老袁头从巨大的惊恐中反应过来发出求饶,如狼似虎的家仆便已上前,毫不留情地将他拖了下去。片刻后,庭院中传来沉重军棍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和老者短促而凄厉的惨嚎,随即一切归于寂静。府中上下仆役皆垂首肃立,噤若寒蝉。

司马师亲自走到伏地痛哭的司马伦面前,伸手将他扶起,沉声道:“九弟,起来。此仇,兄长记下了。必以凶徒之血,祭奠姨娘在天之灵。”他的手掌有力,语气沉痛,然而那双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望不见底的寒潭。

司马彤站在人群外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长兄精湛的表演,看着二哥真伪难辨的悲伤,看着幼弟彻骨的痛苦。他想起了石奴那张冷漠的脸,想起了冲天的火光。一股混合着恐惧、恶心与悲凉的寒意,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想站出来,想大声说出真相,但理智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想起父亲司马懿毕生信奉的“忍”字,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了其中蕴含的残酷代价。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身体往廊柱的阴影里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远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和那山道上的马车一样,烧成了灰烬,再也回不来了。

柏灵筠的葬礼办得异常低调而迅速,对外一律宣称“归乡扫墓,路遇悍匪纵火,不幸殒命”,草草便将此事了结。

夜深了,司马师独自在凌云阁书房,窗外月色清冷如水。他确认了石奴低声的最终回报,“栖鸦岭,事了,痕迹已清,皆为山匪所为。”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挥手让其退下。心中并无波澜,清除掉父亲身边最后一个知晓太多隐秘、且可能凭借生母身份影响伦儿(进而间接挑战他权威)的“旧物”,他的权力之路,又夯实了一步,扫清了一道障碍。

而在府邸另一角幽暗的院落里,司马伦抱着母亲那冰冷的牌位,泪水似已流干,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烛火,仿佛灵魂也随之而去。

司马彤在自己的床榻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便是那熊熊燃烧的、如同地狱入口的马车,和石奴回望时,那双透过面巾依然能感受到的、毫无温度与情感的眼睛。

司马府的高墙之内,清明之夜的寒风呜咽着掠过重重屋檐,发出如同冤魂低泣般的声响,比冬日更为刺骨,更加锥心。无边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仿佛能吞噬掉府内所有的哭声、所有的低语、以及那些被刻意掩埋、永不见天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