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司马老贼 > 第12章 焚辇

第12章 焚辇(1 / 2)

嘉平四年的清明,夜雨过后洛阳城外的天空是一种洗旧的靛蓝色,阳光亮得晃眼,却没什么暖意,风从邙山深处吹来,带着去岁枯草的腥气和新土的生涩,刮在脸上,依旧残留着冬季的锋锐。

柏灵筠一早便醒了,侍女伺候她换上素净的深衣。今日,她要去北邙山为父母扫墓。

凌云阁的书房如今已换了主人。司马师端坐在原本属于父亲司马懿的那张紫檀木大案后,并未批阅文书,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庭院里那棵老槐树。树是父亲在时就在的,如今已萌发出些许鹅黄的嫩芽,但在司马师看来,这生机之下,是盘根错节的根基与冬日积蓄的冰冷。府中一切看似如常,仆役行走皆敛声屏气,步伐比司马懿在世时更轻、更规矩,一种无形的铁律已悄然铸就。

“母亲,车马已备好了。”

柏灵筠(柏夫人)的院落里,她的亲生儿子,司马伦,正躬身向她禀告。少年郎君的脸上带着对母亲出行的关切,尚看不出更深府邸的忧思。

柏灵筠转过身,对儿子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她未施粉黛,乌黑的发髻间只簪了一支普通的玉簪。镜中的她,眉眼依旧精致,只是那眼底深处,沉淀着挥之不去的落寞与一丝极力掩饰的警觉。司马懿走了快半年了,那座曾经让她得以施展才智、也寄托了她复杂情感的靠山,已然崩塌。如今的太傅府,是司马子元的天下。她这个曾参与机密、又育有子嗣的“柏夫人”,地位尴尬得像一件过时的旧瓷器,精美,却碍眼。

“知道了。”她的声音平和,听不出波澜,“我去去便回。你在府中,好生温书,无事……莫要四处走动。”

“孩儿明白。”司马伦点头,他天性谦退,对权力的嗅觉并不敏锐,此刻只当是母亲寻常的叮嘱。

出得院门,府中配备的马车已候在二门外。车是寻常的青幄小车,拉车的亦只是两匹普通的栗色马,这是司马懿立下的规矩,司马家在外从不张扬。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仆,府中人都唤他“老袁头”,赶了十几年的车。一切皆与往年无异,朴素得近乎寒酸,透着一股不愿引人注目的低调。

柏灵筠微微颔首,没有多言,扶着侍女的手登上了马车。车厢内陈设简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桐油和皮革味道。她靠在厢壁上,闭上眼。车轮滚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将她带离这座日益令人窒息的府邸,也带向了记忆的荒原。她想起初入府时,那个威严又深不可测的男人;想起书房对弈,她蘸着茶水写下“忍”字时,他眼中闪过的激赏;想起高平陵前那惊心动魄的日日夜夜……往昔的波澜壮阔,如今都化作了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荒凉的田埂与土垣。

马车驶上了通往北邙山柏氏家族墓园的官道,起初还有些许行人车马,渐行渐僻。道路两旁的山势渐起,树木也茂密起来,投下大片斑驳的阴影,将春日的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风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了几分幽寂。

柏灵筠撩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迅速掠过的枯枝与嶙峋山石,心头那股因府中处境而生出的压抑感,在这孤寂的旅途中被放大了些许。这条路,她往年也走,却不似今日这般……让人心头莫名发紧。连鸟雀的鸣叫都稀落得可怜。

突然,车身猛地一顿,伴随着马匹不安的嘶鸣,骤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侍女惊慌地问。

车外,老袁头的声音带着无奈和懊丧:“回夫人,前面……前面路中被一棵倒伏的大树拦住了去路!”

柏灵筠的心下意识地一紧。她推开另一侧车窗,向外望去。果然,一棵需两人合抱的枯树,不偏不倚,横亘在狭窄的山道中央,断绝了前路。这意外来得突兀,让她本就有些低沉的心绪更添了一丝烦乱。

“可能移开?”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老袁头跳下车,围着那枯树转了两圈,用肩膀顶了顶,树干纹丝不动。他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脸上堆着为难:“夫人,此树甚重,看这情形,怕是昨夜风雨所致,根系还未完全松脱,非小人一人之力可为啊。”他抬头四望,指着远处半山腰隐约可见的几处茅舍檐角,“那边似有人家,小人腿脚快些,去唤几个乡人来帮手,兴许能挪开?”

柏灵筠看了看那遥不可及的半山腰,又看看眼前这仿佛从天而降的障碍,一丝微弱的不安掠过心头,但这感觉很快被“尽快清通道路”的念头压下。她一个深宅妇人,久不历外事,只当是运气不好,遇到了麻烦。“快去快回。”她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欸!夫人且在车内稍候,小人定速去速回!”老袁头如蒙大赦,连忙应了一声,紧了紧腰带,便小跑着向那山腰处的村落方向而去。

山道重归寂静,只剩下风吹过光秃秃枝桠的呜咽声,一阵紧似一阵。两名侍女在车内有些不安地交换着眼色,柏灵筠则重新靠回厢壁,闭上眼,试图平复心绪。时间在等待中仿佛被拉长了,每一息都显得格外缓慢。山林过分的安静,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收拢,那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又开始如细小的水泡般从心底冒出。

就在老袁头的身影消失在山林后不久,异变陡生!

山道两旁的灌木丛中,猛地窜出七八条黑影!这些人皆以黑布蒙面,动作迅捷如豹,默不作声,直扑马车而来!

“啊!你们是什么人!”一名侍女刚发出半声惊呼,车窗便被猛地拉开,一只粗壮的手臂探入,精准地扼住了她的脖颈,将她后半截尖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再无声响。

另一名侍女吓得魂飞魄散,缩在车厢角落,浑身抖如筛糠。

柏灵筠惊得面色惨白,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看到其中两人利落地用匕首割断套马的绳索,迅速将两匹受惊的马匹牵走。与此同时,另外几人毫不耽搁地将手中携带的瓦罐奋力泼洒在马车四周——刺鼻的火油味瞬间弥漫开来,浓烈得令人窒息!

直到此刻,柏灵筠才彻底明白!这不是意外,这根本就是一场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的谋杀!

“不——!”她绝望地拍打着坚固的车厢壁,指甲在木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然而,回应她的,是一支被点燃后狠狠掷到浸满火油的车厢帷幔上的火把。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