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纸灰会走路(2 / 2)

我正用从废弃衣物上裁下的碎布条,制作一张新的布卡。

布料粗糙,摩擦着指腹,留下细小的划痕,但我手中的笔却很稳。

我一笔一画地写下:“李阿婆,68岁,生前最爱喂巷口那只三花猫,葬礼那天,猫哭了很久。”

写完,我将这张新卡塞进编号“088”的老妇模型的衣袋深处。

随后,我翻开模型登记簿,在“088”那一栏的备注里,故意用另一种笔迹,潦草地加了一句:“家属曾来认尸,因无名未领,情绪激动。”

我的金手指早已将这里的每一个固定流程都化作了数据流,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孙会计每日巡检模型的时间是下午14点17分,误差不会超过3秒。

这是一个习惯的力量,也是一个被规则驯化后留下的可预测的漏洞。

我赌的,是人性中最后那点尚未被磨灭的温情。

一个曾亲手为自己枉死的妹妹整理遗物、送她走上焚化台的人,绝不会对“家属认尸”这四个字无动于衷。

他会去确认,会去触碰。

下午14点17分,孙会计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模型陈列室。

他的脚步有些沉重,皮鞋在水泥地上拖出轻微的摩擦声,像被无形的锁链拖拽。

目光扫过一排排冰冷的人形,最终落在了088号的登记簿上。

当他看到“家属认尸”那几个字时,我能“听”到,百米之外,他那颗原本平稳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犹豫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喉结上下滑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吞咽声。

他伸出手,探入088号模型的衣袋。

指尖触碰到那片粗糙的布料时,他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像被静电击中。

他拿出布卡,低头看着上面“李阿婆”三个字,以及那行关于三花猫的描述。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昨夜的画面——焚化炉外,确实有一只三花猫,它就蹲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盯着炉口,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簇鬼火。

它一直待到炉火熄灭,灰烬冷却,才拖着瘦削的身体消失在夜色里。

原来,它是在为它的故人送行。

一股热流涌上孙会计的眼眶。

他死死攥住那张布卡,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却迎面撞上了阿九。

阿九是这里的“监工”,眼神永远像毒蛇一样阴冷。

他嘴角的冷笑带着一股陈年烟味,呼吸间喷出的热气都像是带着刺。

“孙会计,”阿九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又在偷藏死人的东西?不怕沾上晦气吗?”

孙会计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他。

他只是默默地将那张写着“李阿婆”的布卡,与那片写着“林氏”的布角,一起塞进了自己胸口的内袋。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和躲闪,而是挺直了从未如此挺直过的背脊,从阿九身边径直走了出去。

我的金手指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心跳的变化,从最初的紊乱、惊慌,到此刻的坚定、沉重,像一面被用力擂响的战鼓,一下下,压过了穿堂而过的风声。

深夜,万籁俱寂。

我闭上双眼,任由金手指在黑暗中自由伸展,回溯着今天捕捉到的所有情绪波动。

孙会计的悲愤与决心,阿九的猜忌与恶意,老K那深不见底的冰冷……忽然,一股陌生的、异常强烈的震颤,从律师办公室的方向传来。

我的意识瞬间聚焦。

金手指自动拼接起他今日所有的异常动作:上午九点,他第一次打开契约夹层,快速扫了一眼,用时0.8秒;中午十二点,他又看了一次,动作放慢,用时1.5秒;而就在刚才,深夜,他第三次打开了那个夹层,手指悬停在上面,长达2.1秒。

2.1秒的停顿。

对于一个习惯了精准和高效的律师来说,这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我睁开眼,黑暗中,顾昭亭的轮廓就坐在我对面。

“他开始怀疑了。”我轻声说。

顾昭亭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东西,借着月光,我看到那正是我交给他的、从灰烬中滤出的那枚染灰的布角。

“灰烬里的‘林氏’,”他声音低沉,“我已经放进了他明早要用的公文包里。”

窗外,坟场的边缘,孙会计正跪在地上,用手挖开一小片泥土。

他将一张手写的名单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然后重新用土埋好。

月光照亮了纸张的一角,上面是他凭借记忆写下的名字:苏眠、小桃、陈金花、李阿婆……每一个名字,都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而在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监控室里,老K正在一遍遍重播着焚化间里的那段回放。

画面最终定格在孙会计攥紧布卡的那只手上——那只手紧握成拳的姿态,那几根神经质般微微抽搐的指节,竟然与五年前,“0号模型”苏眠苏醒前记录下的神经活动数据,完全一致。

夜色渐深,棋盘上的迷雾似乎更浓了。

我走到桌前,再一次翻开了那本空白的命名簿。

律师的恐慌,源于他亲手签订的契约。

但契约只是纸面上的束缚,真正将这里所有人捆绑在一起的,是那些无法被轻易烧毁的现实轨迹。

我想起了另一份档案,另一段被刻意掩埋的过往。

我的笔尖悬停在纸上,最终,缓缓写下了一个新的名字。

赵大海,45岁,货车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