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1 / 2)

风停了,夜色像一块吸满墨汁的厚重海绵,压在我和陈医生之间,几乎要挤出水来。

空气凝滞得仿佛能听见尘埃沉降的声音,远处铁皮管道因温差而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某种生物在黑暗中缓慢咬合牙齿。

我左脚拖地幅度增至0.4厘米,粗糙的水泥地摩擦着鞋底,传来一阵阵钝痛,像砂砾嵌进皮肉。

我的金手指精准地复刻着这个数据,像一道冰冷的烙印,烫在我的神经末梢——我能“看”到那0.4厘米的轨迹在视网膜上划出的红色虚线,能“听”到神经信号在脊髓中爆裂的静电杂音,能“触”到肌肉纤维因长期扭曲而结出的硬块,像一根生锈的铁丝缠绕在小腿深处。

老K踉跄的背影消失在运输通道的拐角,但他留下的恐惧和憎恨,却像无形的孢子,在这片凝固的空气里疯狂繁殖。

那股气息带着铁锈与汗酸混合的腥味,黏附在鼻腔内壁,挥之不去。

陈医生没有动,他死死盯着百米外他自己架设的红外摄像机传回的实时画面。

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像一层薄冰,他眼白里爬满的血丝比红外线扫描出的波形图还要密集。

屏幕上,编号001的模型,也就是阿九的妻子王秀兰,那只蜷曲了1.2秒的手,已经缓缓舒展开,恢复了僵硬的姿态。

指尖残留的温度在热成像中留下一道微弱的橙斑,像熄灭前最后一缕火星。

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幻觉。

1.2秒,在一个被判定为“脑死亡”和“组织坏死”的躯体上,是一个地质年代般漫长的时间。

“他看到了。”我的声音很低,像贴着地面滑行的蛇,吐出的气流拂过唇边,带着金属的冷意。

我指的是老K。

“他没看监控,但他感觉到了。就像野兽能嗅到风里的血腥。”

陈医生终于有了动作,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我面前,皮鞋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间隙。

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将手腕上的便携终端摘下,递到我面前。

屏幕上的数据不再是单一的曲线,而是一道倾泻而下的瀑布流,数十项微观生理指标在黑暗中闪烁,像无数条被惊醒的毒蛇。

在“001”蜷缩手指的那1.2秒里,她的皮下温度骤升0.3c,神经末梢电流激增,毛囊微弱收缩——所有信号同步跃起,形成一个微小却完整的峰值,像一粒被压到极致后突然弹起的弹簧。

“这不是无意识的肌肉痉挛。”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喉咙里仿佛卡着碎玻璃,“这是……一次尝试。一次失败的、但完整的、由中枢神经发起的指令传导。她想握拳。”

我盯着那片数据峰值,金手指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细针从指尖逆流而上,刺入大脑。

我“看”到的远比数据更多——我“听”到了王秀兰意识在黑暗深处的嘶吼,那是一种无声的呐喊,像被困在深海的鱼撞击玻璃;我“触”到了她残存的神经信号,像一根烧红的铁丝在腐烂的组织中穿行;我“闻”到了她意识苏醒时释放出的微量乙酰胆碱,带着铁锈与杏仁混合的气味。

我看到了王秀兰的意识,那片被抑制剂和错误的转化程序禁锢在黑暗深处的残影,是如何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奋力地、拼尽全力地向她早已失去控制的身体发出一个最简单的指令——握紧。

她想握住什么?

是阿九刚才塞进她口袋里的那张布卡?

还是三年前她生命中最后失去的温度?

“抑制剂剂量减半,只是让她从深海一万米,浮上到了九千米。”我收回目光,看着陈医生,声音低得几乎被夜风吞没,“她依然在溺水。而老K,他会把她重新按下去。”

“他会的。”陈医生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指节泛白,一滴血珠从虎口渗出,滴在终端屏幕上,像一颗凝固的警告,“他会下令销毁任何出现‘异常’的模型。对他来说,稳定高于一切。一个会动的手指,比一枚炸弹更危险。”

“所以,我们不能只在一两个模型上做文章。”我抬起眼,直视他,金手指在颅骨内嗡鸣,像一台即将启动的引擎,“我们要让‘异常’变成‘常态’。当火苗足够多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该先踩灭哪一丛。”

陈医生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这不是一场小修小补的实验,这是一场准备燎原的战争。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远处的巡逻车灯光扫过我们,又再次隐入黑暗。

那束光掠过他脸庞时,我“看”到了他瞳孔中一闪而过的动摇,像冰层下即将破裂的暗流。

“我能接触到核心数据库,但只有夜间维护的三个小时权限。我可以为你复制所有‘转化失败’案例的原始档案,包括他们的社会背景、家庭关系、以及……”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以及转化失败的具体原因。大部分,都是因为强烈的精神抵抗。”

“精神抵抗……”我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金手指传来一阵熟悉的、冰冷的共鸣,像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我母亲的笔记里,也曾用红笔圈出过这个词。

原来,那些被组织定义为“失败”的,恰恰是意志最顽强的人。

他们用灵魂的最后一点力气,对抗着那场非人的改造。

“我需要三份档案。”我果断地说,“不要电子版,我需要物理介质的副本。越原始越好。”

陈医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点点头:“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但我必须提醒你,老K今晚受了刺激,他一定会加强所有环节的审查,尤其是‘残骸’处理流程。”

“我知道。”我的嘴角勾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笑,“我就是要让他查。”

回到我的房间,我关上门,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金手指在脑海中投射出的那片信息洪流。

老K的背影,他左脚0.4厘米的拖拽,他左手中指剧烈抽搐的画面,被我反复回放。

每一次回放,都伴随着鞋底摩擦地面的刺耳声、肌肉痉挛的震颤感、以及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我的金手指像一台超级计算机,正在疯狂解析这些无意识的动作背后所隐藏的密码。

“小桃”,他撕碎的名字。

我将“小桃”这个读音,与老K那独特的、因憎恨而扭曲的生物电场频率进行匹配。

信息开始像溪流一样汇集过来。

没有叫“小桃”的正式成员,也没有叫“小桃”的模型。

我的心一沉。

难道是我猜错了?

不,不对。

金手指捕捉到的信息不会错。

我换了一个思路,不再搜索名字,而是搜索与老K有过深度关联,并最终被归类为“清除”或“损耗”的人员。

很快,一个被尘封的档案浮现出来。

编号c-087,陶欣然,17岁,组织早期收纳的孤儿,作为后勤人员培养。

备注:因违反“情感禁令”,与高级别成员产生“非必要关联”,造成任务风险,予以“清除”。

处理人:老K。

处理日期:八年前。

陶欣然。小陶。桃子。

我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八年前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