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2 / 2)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困兽在胸腔里挣扎。

良久,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靠着身后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他把脸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微微耸动。

再次抬起头时,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第九个女孩,被找到的时候只有六岁。她被饿了三天,抓着我的手腕,一直喊妈妈……我演完了最后一场戏,亲手把她推进了零下二十度的冰柜里。”

他抬起那双盛满无尽痛苦和绝望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晚照,你说,我这样的人,还能碰你吗?”

那个晚上,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我蜷缩在阁楼冰冷的地板上,面前摊开着一张早已泛黄的镇区地图。

顾昭亭的诘问像一把烙铁,在我心上烫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

我闭上眼睛,再次启动了那种奇异的能力。

这一次,我不再去回溯那些模糊的情感,而是将过去十年里,所有与顾昭亭相关的、能被量化的信息点,全部投射到这张地图上。

殡仪馆夜班交接记录上,一个叫“顾诚”的临时工在五年前的六月十五日入职,又在三个月后离奇失踪,记录上写着“意外落水,尸骨无存”。

坟场勘测图上,我昨天发现的那个灰烬堆,其脚印的踩踏方向和磨损程度,显示出长达六十个月的周期性活动。

李婶口中每月十五的烧纸日期。

还有我无意中听孙会计提过一嘴的,几年前殡仪馆发生过一起“假尸入库”的乌龙事件,时间点恰好与“顾诚”失踪吻合。

所有的信息点像星辰一样在地图上浮现、闪烁。

我以他胸口那十道疤痕为时间轴,进行逆向推演。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竟然在我脑中自动拼凑、组合,最终形成了一条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卧底线。

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以“死亡”的身份潜入了那个我们都不知道名字的庞大组织。

他借着殡仪馆的管理漏洞,伪造了新的身份,像一颗钉子,楔入了这个小镇最阴暗的角落。

每当完成一次他们口中的“模型交付”——也就是亲手将一个“商品”送入那个冰冷的、代表死亡的终点站——他就会在自己的胸口,刻下一道永不磨灭的疤痕。

逻辑链的尽头,是一个让我无法呼吸的真相。

巨大的信息流冲击着我的大脑,我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猛地一黑,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更短。

当我再次醒来时,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布料紧贴皮肤,冰凉黏腻。

而那条逻辑链,在我无意识的状态下,已经自动补完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环——他回到我身边,不是为了拯救我。

他是来等一个……能接替他的人。

我浑身颤抖着,找到一张废弃的药方,用铅笔在背面飞快地写下了我的全部推演结果。

我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字句,只是将事实冰冷地陈列出来。

然后,我走下阁楼,将这张薄薄的纸,塞进了顾昭亭那个黑色战术背包的夹层里。

这是我们之间无声的交锋,也是我给出的回应。

当我推开老屋的门准备离开时,巷口昏暗的路灯下,一个瘦长的身影蹲在那里。

是周麻子。

他指间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像一只窥伺的眼睛。

他的目光越过我,像两颗钉子,死死地钉在顾昭亭的房门上。

“你哥最近……”他缓缓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声音黏腻而阴沉,“太干净了。”

他转过头,布满麻点的脸上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杀人的人,不该这么安静。”

我低下头,攥紧了拳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我的心跳如擂鼓,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着我的耳膜。

而此刻,就在我身后那栋老屋的窗内,顾昭亭正站在镜子前。

他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如水银般泻在他的身上。

他的手指,正缓缓抚过胸口那第十道崭新的疤痕。

他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晚照,你要走的路,比我狠。”

我一路疾行,周麻子那句话像鬼魅般在我脑中盘旋。

干净?

安静?

不,顾昭亭不是安静,他是在交接。

他正在将他背负了五年的黑暗,一点一点地,转移到我的肩上。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镇子的方向。

夜色下,镇子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匍匐在黑暗中。

我必须找到线头,找到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顾昭亭的卧底生涯,他那个名为“顾诚”的假身份,都始于同一个地方。

那个处理生死的终点,也是他伪造新生的起点。

我的脑海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殡仪馆”那三个字。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一个能让我接触到五年前那些尘封档案的身份。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远处镇政府办公楼那一点微弱的灯光上。

所有的入口,都必须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

比如,一张看似无用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