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困兽在胸腔里挣扎。
良久,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靠着身后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他把脸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微微耸动。
再次抬起头时,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第九个女孩,被找到的时候只有六岁。她被饿了三天,抓着我的手腕,一直喊妈妈……我演完了最后一场戏,亲手把她推进了零下二十度的冰柜里。”
他抬起那双盛满无尽痛苦和绝望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晚照,你说,我这样的人,还能碰你吗?”
那个晚上,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我蜷缩在阁楼冰冷的地板上,面前摊开着一张早已泛黄的镇区地图。
顾昭亭的诘问像一把烙铁,在我心上烫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
我闭上眼睛,再次启动了那种奇异的能力。
这一次,我不再去回溯那些模糊的情感,而是将过去十年里,所有与顾昭亭相关的、能被量化的信息点,全部投射到这张地图上。
殡仪馆夜班交接记录上,一个叫“顾诚”的临时工在五年前的六月十五日入职,又在三个月后离奇失踪,记录上写着“意外落水,尸骨无存”。
坟场勘测图上,我昨天发现的那个灰烬堆,其脚印的踩踏方向和磨损程度,显示出长达六十个月的周期性活动。
李婶口中每月十五的烧纸日期。
还有我无意中听孙会计提过一嘴的,几年前殡仪馆发生过一起“假尸入库”的乌龙事件,时间点恰好与“顾诚”失踪吻合。
所有的信息点像星辰一样在地图上浮现、闪烁。
我以他胸口那十道疤痕为时间轴,进行逆向推演。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竟然在我脑中自动拼凑、组合,最终形成了一条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卧底线。
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以“死亡”的身份潜入了那个我们都不知道名字的庞大组织。
他借着殡仪馆的管理漏洞,伪造了新的身份,像一颗钉子,楔入了这个小镇最阴暗的角落。
每当完成一次他们口中的“模型交付”——也就是亲手将一个“商品”送入那个冰冷的、代表死亡的终点站——他就会在自己的胸口,刻下一道永不磨灭的疤痕。
逻辑链的尽头,是一个让我无法呼吸的真相。
巨大的信息流冲击着我的大脑,我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猛地一黑,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更短。
当我再次醒来时,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布料紧贴皮肤,冰凉黏腻。
而那条逻辑链,在我无意识的状态下,已经自动补完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环——他回到我身边,不是为了拯救我。
他是来等一个……能接替他的人。
我浑身颤抖着,找到一张废弃的药方,用铅笔在背面飞快地写下了我的全部推演结果。
我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字句,只是将事实冰冷地陈列出来。
然后,我走下阁楼,将这张薄薄的纸,塞进了顾昭亭那个黑色战术背包的夹层里。
这是我们之间无声的交锋,也是我给出的回应。
当我推开老屋的门准备离开时,巷口昏暗的路灯下,一个瘦长的身影蹲在那里。
是周麻子。
他指间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像一只窥伺的眼睛。
他的目光越过我,像两颗钉子,死死地钉在顾昭亭的房门上。
“你哥最近……”他缓缓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声音黏腻而阴沉,“太干净了。”
他转过头,布满麻点的脸上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杀人的人,不该这么安静。”
我低下头,攥紧了拳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我的心跳如擂鼓,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着我的耳膜。
而此刻,就在我身后那栋老屋的窗内,顾昭亭正站在镜子前。
他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如水银般泻在他的身上。
他的手指,正缓缓抚过胸口那第十道崭新的疤痕。
他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晚照,你要走的路,比我狠。”
我一路疾行,周麻子那句话像鬼魅般在我脑中盘旋。
干净?
安静?
不,顾昭亭不是安静,他是在交接。
他正在将他背负了五年的黑暗,一点一点地,转移到我的肩上。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镇子的方向。
夜色下,镇子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匍匐在黑暗中。
我必须找到线头,找到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顾昭亭的卧底生涯,他那个名为“顾诚”的假身份,都始于同一个地方。
那个处理生死的终点,也是他伪造新生的起点。
我的脑海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殡仪馆”那三个字。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一个能让我接触到五年前那些尘封档案的身份。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远处镇政府办公楼那一点微弱的灯光上。
所有的入口,都必须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
比如,一张看似无用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