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糖罐底下的MK-1993(2 / 2)

画面中,阿九正快步穿过一个巨大的、如同停尸间般的白色大厅。

地面是反光的环氧树脂,映出他扭曲的倒影,像行走在镜面地狱。

他没有在任何一个模型舱前停留,目标明确得可怕。

他径直走向大厅尽头一个需要虹膜和密码双重验证的冷藏单元。

门开了,白色的冷气喷涌而出,瞬间在镜头上凝结成霜,视野模糊了一瞬。

他走了进去,停在了一个标记为“L-7”的休眠舱前。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L-7,林晚,第七个……这个代号曾出现在姥爷最混乱的一段笔记里。

阿九将他的平板连接到休眠舱的控制面板上,屏幕上立刻弹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即使隔着模糊的镜头,我也能看到那条代表生物电的曲线,虽然微弱,却在顽强地波动着。

红外扫描图上,休眠舱内部的人形轮廓一片冰蓝,唯独在脑干的位置,有一个比周围环境高出0.5c的、极其微小的红色光点。

那是生命的余烬。

微弱,却真实。

“心跳可以被机器替代,呼吸可以被循环系统维持……”阿九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个冰冷的休眠舱说话,“但如果连最原始的脑干反射都无法彻底清除……那么,意识呢?”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他真的在怀疑。

他不仅怀疑,他还在寻找证据。

果然,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银色的U盘,插入了控制面板的接口。

数据拷贝的进度条在屏幕上跳动,每一格都像是在啃噬我的理智。

他正在窃取最核心的原始数据,这是对他背后组织的公然背叛。

数据拷贝完成,他拔下U盘,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似乎被休眠舱的舱底吸引了。

他蹲下身,凑得很近,鼻息在冰冷的金属上凝成一小片白雾。

顾昭亭的镜头也随之拉近。

在冰冷的金属舱底,靠近观察窗的位置,有一道非常、非常旧的划痕。

那不是意外的刮擦,而是一个刻意留下的符号。

一个由简单的线条组成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字母。

看到那个符号的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童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镇口那棵老槐树下,顾昭亭用小刀在树干上刻下这个一模一样的符号,然后回头对躲在他身后的我说:“林晚照,别怕,有这个标记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那时的阳光是暖的,树皮是粗糙的,他的声音是带着笑意的。

画面里,阿九的身体僵住了。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道划痕,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休眠舱里那具“模型”的脸。

镜头无法捕捉到他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瞳孔中的惊骇。

因为那个总是躲在哥哥身后、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和眼前这具据称已经“死亡”了72小时的模型,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阿九拷贝数据的行为,已经越过了那条不可逾越的红线。

他不再是一个忠诚的执行者,他成了一颗会自己思考、自己行动的炸弹。

而我,要做的就是给他规划好爆炸的方向。

我几乎是立刻抓起了另一张从暗码本上撕下的、一模一样的残页和炭笔。

我的手在抖,炭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某种低语。

但写下的字却异常清晰、有力。

我模仿着暗码本里那种独特的、介于打印和手写之间的字体,写下了新的指令:

“K-1993重启指令:转移所有L系列至新墓库。执行者:老K。”

老K,这是我从姥爷的笔记里找到的另一个高频代号,地位显然在阿九之上,但又充满了神秘。

这张伪造的指令,会将阿九的怀疑引向组织内部的权力斗争,引向一个他无法触及的更高层。

他会认为,有人要在他之前,带走这些“有活性”的标本。

“顾昭亭,”我压低声音,通过耳机下令,“把这个塞进阿毛妈杂货铺柜台上的那个青花瓷糖罐里。快!”

阿九一定会去查那个U盘的来源。

而阿毛妈的杂货铺,就是我们之前建立的、最不起眼的一个信息中转站。

他会查到那里,也必然会发现这张新的指令。

夜色更深了。

我和顾昭亭撤回了砖窑,我透过高倍望远镜,监视着镇西老街的方向。

午夜时分,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背着书包,像个夜晚上自习归来的学生,走进了还亮着一盏昏黄小灯的杂货铺。

几分钟后,他走了出来。

阿毛妈跟到门口,将那个青花瓷糖罐塞到他怀里,嘴唇翕动着,我读出了她的唇语:“别再来了……他们查通信记录了。”

少年点了点头,转身快步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他走过一盏路灯时,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从糖罐里摸出了一个东西,紧紧攥在手心。

路灯的光在他手里的U盘上反射出一道冷光,U盘的背面,用激光刻着几个小字——“陈金花赠”。

陈金花。我的姥姥。

一股寒意从我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比西区仓库里的冷气还要刺骨。

风从砖窑破碎的窗户里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炭笔灰,迷了我的眼睛。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冰冷,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一切都失控了,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处在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而我自以为是的布局,或许只是让这个漩涡转得更快了一些。

黑暗中,我仿佛能看到那只青花瓷糖罐,看到那枚刻着我姥姥名字的U盘,看到阿九惊疑不定的脸,也看到了L-7休眠舱里,那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

所有的线索都拧成了一股绳,而绳子的另一头,正紧紧地勒在我的脖子上。

我需要热量,需要火焰,需要一些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东西。

在一切分崩离析之前,我需要找到一个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