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冬日,阴冷潮湿,雾气终日笼罩着城郭,恰如这支败归大军的心境。没有凯旋的锣鼓,没有百姓的夹道,只有沉默的行进和紧闭的门户。侥幸生还的士兵们被安置在城外的几个大营中,他们身上带着伤,眼里失去了光,许多人会在深夜的睡梦中突然惊坐而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是黑云峡的滚石与石鹰寨的浓雾留下的烙印。
朝堂之上的风暴,比预想中更为猛烈。王坚与陆弘毅的请罪奏疏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在临安炸开了锅。主和派官员群起攻讦,弹劾的奏章雪片般飞向御前。“劳师靡饷”、“丧师辱国”、“轻启边衅”……一项项罪名压得人喘不过气。即便有深知西南局势严峻的重臣为之辩护,也无法完全抵消两次败绩带来的巨大负面影响。
最终,皇帝的旨意下来了,带着天威的震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王坚削去侯爵,降职三级,仍留任四川总兵官,戴罪立功;陆弘毅罚俸一年,暂留成都协理军务,以观后效。这已是最严厉的惩罚下,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们,还有机会。
沉潜:舔舐伤口与刮骨疗毒
总督府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王坚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鬓角染上了明显的霜色,但那双眼眸,在经历最初的挫败与迷茫后,重新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被冰雪擦亮的寒铁。
“败了,就要认。”他对陆弘毅,也像是对自己说,“但认输,不是为了趴下,是为了看清到底输在哪里,然后,再站起来!”
他们没有沉溺于自怨自艾,而是开始了更为冷酷、更为细致的“战后复盘”。所有参与过金川之战的将校,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队正,都被要求写下自己的经历、见闻、对蕃兵战法的观察、对己方失误的反思。王坚和陆弘毅亲自审阅这些带着血泪和泥土气息的文字,与韩震提供的庞杂情报相互印证。
一幅远比战前想象更为清晰、也更为残酷的金川画卷,缓缓展开:
·碉楼非孤堡:它们是一个个有机的防御节点,依托山势,相互呼应,构成了立体的、纵深的火力网和预警系统。强攻任何一座,都可能陷入数座碉楼的交叉打击和快速增援之中。
·蕃兵非乌合:他们单兵战力强悍,尤其擅长山地潜行、伪装、设伏和小队配合作战。他们对地形的利用已臻化境,能在宋军认为绝不可能通行的地方发起攻击。
·补给是命脉也是死穴:宋军漫长的补给线成了最大的弱点。而金川诸部同样依赖有限的耕地和山谷间的物资流通,他们的抵抗意志与物资储备息息相关。
蜕变:新军的雏形
基于这些用鲜血换来的教训,一场静悄悄的、但影响深远的军事变革在成都周边展开。这不再是简单的休整补充,而是针对金川特殊环境的“定向改造”。
1.专业化“山地营”:王坚从残存的老兵中,遴选最富经验、意志最坚定者,与新补充的、熟悉山地的川边子弟混合,组建了全新的、规模更大的“山地营”。训练科目彻底颠覆:不再是整齐的方阵推进,而是攀岩、涉涧、丛林伪装、野外生存、小队战术协同。他们装备更加轻便,弓弩进行了改良以适应林中射击,每人标配开山刀、钩索和更多日的干粮。
2.工兵与爆破的崛起:“旋风炮”和床弩继续改进,但重点开始向“破垒”倾斜。工匠们根据被摧毁碉楼的结构弱点,设计制造了更沉重的破城锤,以及……火药。虽然此时火药主要用于爆破、纵火和制造恐怖声响(某种程度上是心理战),但其巨大的潜力已被王坚和少数高级将领敏锐地注意到。一支专业的“工兵爆破队”在绝密中开始训练,他们学习计算药量,挖掘坑道,安放“震天雷”(早期爆炸物)。
3.情报的深耕:韩震的网络并未因撤军而萎缩,反而利用这段相对平静的时期,更深地渗透。他的“山民”们不再仅仅是探子,开始尝试建立更稳定的内应关系,甚至策反了一些对促浸大头人统治不满的中小头人。关于金川内部物资储备、各部矛盾的最新情报,开始源源不断送回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