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饭桌上郝教授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边静静地吃饭,一边听她和师母聊着家常。
她说:“师母,您做的韭菜炒鸡蛋和我妈妈做的一模一样,我妈妈每到春天,也是喜欢像这样,把韭菜切碎和蛋液搅拌在一起,然后小火煎成韭菜鸡蛋饼。还有这道香干、油炸花生米拌芫荽,我妈妈也经常这么做。”
师母笑着问:“你妈妈是哪里人?”
她答:“我妈妈是皖南芜湖人。”
师母笑着说:“那难怪!我是江苏淮安人,都在长江以南,离得不远,生活习惯也相近,我们那儿也把香菜叫芫荽,你要跟他们说芫荽,他们肯定不知道是什么。”说着看了一眼郝教授。然后问她:“那你们怎么来的这儿?”
她答:“我妈妈50年参加工作,从芜湖到合肥,然后认识了我爸爸,跟着我爸爸调到上海,56年援建西北,他们到了西安,57年反右我爸被打成右派,我妈不肯划清界限,被发配到武功县管家属院,80年我爸平反,不愿呆在陕西,他的很多老朋友在这儿,于是我们全家都来了这儿。”
师母叹息:“唉,那你爸爸妈妈他们吃了很多苦!现在好了,连你都长大成人了,我记得你是老小,你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对吧?你妈应该退休了吧?他们老干部了,退休工资应该很高的。”
她答:“我妈去世两年了。”
师母一震,拍着她的背说:“别难过啊!你看看我,都不知道,你郝老师应该知道,他也没跟我说。那你妈妈去世的很早啊,怎么那么早就去世了?”
她答:“我妈去世时62岁,突发脑溢血。”
师母说:“那你妈妈是有福气的人,因为这个病走的人不遭罪。”
她答:“嗯。”
师母给她夹菜,说:“来,你多吃点儿!我做菜还保留着南方人的口味,你郝老师他们家不吃菜,就吃面,这么多年,他跟两个儿子跟着我,也习惯了吃菜吃米饭。”
她问:“师母,您是怎么到了这儿的?您跟郝老师天南地北怎么走到一起成了一家人的?”说着,她第一次近距离仔细打量师母,假如可以抚平岁月的痕迹,倒退三十年,眼前这个举手投足不失大家闺秀风范的慈蔼妇人,一定可以还原成一位温婉秀丽的江南美女。
师母白了一眼垂着眼睛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吃着饭的郝教授,说:“我那时候卫校毕业分到校医院,那时候学校还没搬到J城,他那时候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快三十岁了还没结婚,领导们就安排我跟他在一起,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了几十年。”
她笑,说:“那看起来包办婚姻还是很有道理的,婚姻关系更稳定、持久,家庭生活更和谐!”
师母一脸怅然,一边伸筷子慢慢地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一边说:“幸福啥?”
她说:“我们中国传统所定义的好婚姻不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师母冷笑,说:“那倒是,我们确实三十多年都相敬如宾。”她不知道师母说的是哪个宾\/冰,没敢笑。
郝教授自始自终没说一句话,直到把筷子放在空碗上,对她说:“我吃好了。潘雪,你慢慢吃,陪你师母多说会儿话,她退休以后话越来越多,好不容易有你来陪她说。”
师母愠怒地斜视郝教授。
她一边笑着答应,一边起身目送郝教授去了书房。